屋檐如悬崖
千里之外那是一个寒风凛冽,大雪纷飞的冬季,西北风像刀子一样划过脸,冷的发麻,麻中带疼。冬天晚上的6点半天色已经很黑了,城市霓虹灯的光芒显得格外刺眼。凛冽的北风声中夹杂着微弱的叫卖声,“卖芨芨菜,不打药不施化肥又美味的野菜来了,快来瞧一瞧看一看。”
沙哑的叫卖声从北风中传来,追着声音在风雪里寻去,看到一个青丝中带着些许银丝的农村妇女推着一辆80年代的自行车,车子的前头悬挂着一个陈旧有些碎的布包,自行车的两边挎着两个大箩筐,箩筐里的野菜已经冻得发青,有些僵硬。城巷中的人稀稀散散,个个都打着颤,鼻孔和眉毛都结了一层玉洁的冰花,双手踹进袖套里。她望着快要被雪覆盖 被冰冻结的路面,咬咬牙,隐忍着双手冻的红一块紫一块还有些龟裂的疼痛,不断的叫卖着。老天哭丧着脸,天气阴沉又弥漫着飞舞的雪花,可老天的心底到底还是充满慈悲的。有几个中年的好心人,买了她箩筐里剩余的荠菜。她发紫的脸乐开了花,一边帮人家装着菜,一边热情的招呼着。菜终于卖完了,饥肠辘辘的她看见路边小摊上冒着热气的酸辣粉,不禁地瞳孔放大,望了一眼,嘴巴馋了一下,可还是离开了。
她没有离开城市,而是去了一家商铺。小心翼翼地掏出皱巴巴的散钱买了一斤数字小饼干,包裹好,装进那个破包里。转身就用力的蹬着脚踏车,车轮开始在路面打滑。但她没有停下,依然踩着。
待她踩到半坡的时候,天色已经很黑,路上已无行人。路边仅剩下个别的大车鸣笛经过,好心的司机扯着嗓子喊着:“嘿,大姐,风雪这么大,这么晚,你一个人路上多不安全的,坐车吧,我给你半价。” 她看了看口袋的零钱思虑了良久,还是委婉的拒绝了。“谢谢啊,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当她推着破车终于爬到那个九曲十八弯的盘山公路顶端的时候,忽然北风狂吼,大雪纷飞。吹走了她脖子上仅有的一条小围巾,脖颈暴露在凛冽的寒风里冷的发麻发疼。 肆虐纷飞的雪花与大风联合起来吹倒了唯一用来维持生计的交通工具,破自行车压在她羸弱的身躯上,让她动弹不得。不一会风雪都快要把她的小身板堙没了。她用力地抽出压在车底下的大腿,刨着棉衣上堆积的雪,扶起那辆自行车,捡起已经滚到一边的大箩筐,用红肿的手捆好箩筐,忍着冷忍着饿忍着痛,推着车,继续前行。终于回到了自己那个只有三间的土茅屋。
她没有赶紧回屋而是把车停靠在院子的土墙上,取下那个布包,来到土茅屋。迎来的不是嘘寒问暖,不是一杯暖心的热水,也不是可口的热饭菜,更不是小女儿热情的拥抱而是冰锅冷灶和丈夫的满腹牢骚。“这么晚才回来,把人饿死了,赶紧做饭去” 丈夫胡乱的翻着布包大喊着“你看你怎么卖菜的,卖的这么晚,就卖了这点钱”。她苦笑着说到“没关系的,我还给小女儿买了饼干呢。快把它拿出来,赶紧给咱家小淘气吃上。” 小女儿在隔壁的火炕上听到父母的对话,出溜一瞬间就来到了小厨房,红扑扑的圆脸蛋上露出乐滋滋的笑容,喊着:“快给我 ”,当小女儿从她爸爸手里抢过袋子,撕开吃了一口。
瞬间,小女儿的小宇宙大爆发了,就像是夏天暴雨来临前的电闪雷鸣让人瑟瑟发抖,一脸不高兴很生气的哭着闹着喊着“不要,我不要。什么烂饼干都不脆了,我才不吃呢。” “为什么别人都可以放学的时候吃上妈妈热乎乎的饭菜,而我每天都是啃冰馒头?为什么别人下雨天都有爸爸妈妈接,而我就只能趟着泥水回家?” “为什么不管我学习多好,成绩多优秀,家长会上我就只能一个人堆在墙角里哭?” “妈妈,为什么你做不到?妈妈我讨厌你。我恨你” ,说完摔门就跑到了隔壁的大炕上,钻进被窝里嚎啕大哭,哭的眼睛红肿。
隔着一堵墙她都听到了女儿的哭泣声,她回想着刚才女儿说的每一句话,想的出了神,菜刀割伤了手。他的丈夫烧着柴火,等她炒菜,沉默不语。她随便包扎一下,就继续做饭。
这一餐,深夜十点才吃完中午该吃的饭。当然她的小女儿没有吃饭。饭后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厨房留着泪水收拾着碗筷。脑海里闪现着在外面经历的一切、丈夫的麻木不仁和小女儿怨恨的泪水。
当一切收拾停当后,她还是给小女儿单独做了一个糖水泡馍,面带微笑的端到身边,哄着她,她抱着小女儿,小女儿依偎在她的怀里,她一勺接一勺的喂着,还把那个十岁多的小女孩当做三四岁的宝宝疼着爱着。
深夜11点,劳累一天,身心俱疲,泡过热水后脚舒服多了。晚上小女儿依然一如往常枕着她的胳膊依偎在她的怀里安然入睡。而她在深夜留下了那些不为人知的伤心泪,一直到凌晨才睡去。
岁月如那山里的河水流过了高山,流过了深沟,也流过了苍凉而悲壮的黄土高原和壮阔无边的八百里秦川。而她犹如九曲十八弯的公路旁屹立着的,一颗孤独的老皂角树,躯干盘曲如虬龙,枝干褶皱纵横而奔放,昂然挺立于高原之巅,时而在远眺曲折的路,时而忧郁的低着头沉思。
千里之外风铃如沧海
时光匆匆,转眼间她的小女儿考上了市第二重点中学,她的丈夫身体大不如前,而她年近五十已鬓角斑白。她一如往常的为一家的生计忙碌操持着。每一个周五的黄昏,她都会在村口的岔路口极目迥望,等待着她唯一的女儿回家。每个周末她都会帮女儿洗完带回来的脏校服,顺便做上她最拿手的韭菜鸡蛋饺子和一桌子菜肴,不管风霜雨雪一年四季,一如既往,尽管这个家庭依然贫寒。幸运的是终于他们有了自己的新房子。虽然窗户没有玻璃,只有一层旧布做遮挡。
不过,她的管教向来都是虎妈式的严格。依然是深冬腊月,泛黄的灯光下,她为女儿用从衣服上拆下来的旧毛线认真地编织着围巾,真可谓是“慈母手中线,临行密密缝”。大炕上的女儿写着自己的高中作业,装出一副瞌睡的样子,打着哈欠,眯着眼睛。小女儿说:“妈,我瞌睡了,想睡觉”。她答道“再学会,早着呢,妈陪着你”。其实女儿的心里痒痒了,早已经看不进去书了。没过五分钟,小女儿又道:“妈,我瞌睡了,今晚我想睡我的房间,可以吗”。她早都识破她女儿的诡计了,因为电视在女儿房间放着,她想偷偷的看电视。她一脸愤怒的表情狂喊着:“你睡吧,以后就别过来,冻死你”,边喊边把被子狠狠地扔在地上。那晚上她女儿偷看了电视,心里别提有多美。而她熄灯后眼角泛着泪水,沉默的睡去。
而我在等你
千里之外故事中鬓角斑白的中年妇女和小女儿是谁呢?就是漂泊在千里之外的我和身在故乡日夜思念的老母。
那薄如蝉翼的未来,又经得起谁来拆?
一支高飞的风筝永远离不开纤细丝线的牵引。
“故事在城外,浓雾散不开,看不清对白,你听不出来,风声不存在,是我在感慨。”
走出农村,走出贫瘠的黄土地是亿万个农村父母对儿女最大的心愿。我也不例外,不负众望,走进城市,走进大学。父母的身影也随着我远走,渐行渐远,最后也就成为脑海里的深藏记忆,随大海的波涛而汹涌澎湃。少年那个离经叛道的我怎知母亲的命途多舛,怎知母亲的含辛茹苦,怎知母亲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切,怎知母亲的爱坚如磐石,柔如清泉。
记得上大学时的我,家庭依然捉襟见肘,电话里总是:“回来干啥,还不是老样子,没事别回家,我和你爸都好着呢”。但我知道母亲一方面担心回家花钱,一方面是担心我放不下他们,不能安心读书,我更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背后的辛酸泪。电话挂掉的我们彼此都是心如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我也只能望着远处巍峨的终南山沉默,望月思家,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渭城东。
母亲得知我要回家,如果下午六点还未归来准是急躁又担心:“喂,你咋还不回来,走到哪里了,我给你做了饺子”,“你路上可小心点,东西都带好,你这孩子总是丢三落四的”。
有一次大冬天,我从学校走的晚,回到家已经晚上9点了。回家的路是下了大巴车,经过一个村子,再走过一个黑夜看起来很漫长的麦田地才能到家。夜间走在寂静又有点可怕的路上,不时能听到几声狗吠。乡村冬天的夜晚寒气很重的,我不禁地打了个喷嚏,急忙赶路。
当我走到村口,望见家中灯火通亮,我真是喜出望外,终于到家了。我走到大门前,院子比较深,叫了好久没人应。我心开始慌了,焦躁难安,心急如焚,总担心父亲或者母亲是不是病重了。我在门口来回踱步,脑子一闪急忙一个电话过去,电话那头终于听到回音了:“喂,是我娃吗?” 我一听到那种伴随了我几十年的声音终于出现了,开心坏了,急忙答到“妈,是我呀,我在家门口,快来开门”。大门开的那会,母亲一见到我不顾寒风凌冽又急又气唠叨着:“你咋才回来,这么晚,路上多不安全的,赶紧回屋”。我来到厨房,发现锅的上面还冒着热气,还闻见一股红薯的香气飘进我的鼻子里。
回过头才发现母亲已经在脸盆里倒了热水,放了毛巾在里面。边笑边说:“我娃回来了,快洗了,吃饭,一会冷了,就不好了”,“我给你做了你爱吃的饺子,还给你留了你看着就要流口水的红薯”。我迫不及待地揭开盖子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饭。我收拾碗筷时,母亲还是从我手中夺着碗筷,“我能行,让我来”。
我在微弱的灯光下瞅见了母亲的鬓角又多添了些白发,额头已是皱纹从起,双手已经有些红肿,但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亲切熟悉。我忍着泪水不让母亲看见,笑着说,:“妈,你还是让我来吧,你不让我做,你说我何时才能学会洗衣做饭呢”。坐在一旁的母亲眼睛炯炯有神,嘴角上扬面带笑容的上下打量着我,两个月不见:“我娃长高了,也越来越好看了,胖了一些”。
而此时我的内心已是心如刀绞。是呀 ,我长大了,而母亲您却老了;我长发飘飘,而母亲您却是白发苍苍;我长高了,而母亲您却佝偻着腰。
那晚我和母亲聊得很晚。睡下的我,眼睛闭着,可心怎么也睡不着。我才知道原来母亲为了等我,忙了一中午做晚饭,晒被子,铺床,而夜间让每个屋子的灯都亮着,却一直敞开着客厅的大门,自己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等我,时不时地在院子里转悠,夜晚的寒气直接锥刺股,让人疼的难受,母亲感冒了,关节炎又犯了。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我的脑海闪现,让我心疼,让我难安,眼角的泪水再也掩不住的掉了下来。
我等燕归来
千里之外”梦醒来是谁在窗台,把结局打开,我送你离开,天涯之外,你是否还在,琴声何来,生死难猜,我用一生去等待。”
随着大学毕业,归家对于孤身漂泊在异乡的我来说更是一种奢侈,从过去的读高中每周回家一次,到大学每一个月或两个月回家一次,再到现在一年只能回两次或者一次。每一次的重逢或离别都是生离死别,每一次的远走都是彻夜的泪水。
那是2017年回家。我老早的电话里告诉了母亲我回家的时间,却一票难求,过年愈来愈近我却买不到票,我托了朋友没日没夜的抢票,我也一连压了几家网站的火车票。终于不负苦心人,我抢到票了,连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在家的老母亲但不同的是我没告诉她具体何时到家。我担心她忙着为我准备却累坏了自己。带着给母亲买的新衣,爱吃的水果,坐在高速飞奔的高铁上心向阳光,一路向北,当天晚上八点就回到了家。母亲看见一年不见的我,心里乐开了花,却泪光闪闪。
回家的那些天,我推掉了所有的同学聚会,一切外事都中断,陪她看电视晒太阳。太阳底下,梳理着老母亲那一头白发,为她剪去已经发黄的老指甲,擦洗着她那苍老的容颜,听她唠叨着村里村外的故事,说着童年时的趣事。小时候的我哭着哭着就笑了,长大后的我却笑着笑着就哭了。
临走前,老母亲还惦念着我时常在电话里说我想吃煎饼,但就是不会做,在外边也没有厨具的尴尬。母亲一时兴起,非要给我做煎饼吃。我告诉她说:“妈,时间太赶了,来不及了,下次吧”。可母亲还是非常的固执从柜子里掏出厨具,我急了就从她手里把平底锅抢了过来,又放进了柜子。母亲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的趟了出来,失声痛哭了起来。“ 你就让我给你再做一次煎饼吧,下次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次你看着学一次,出去了你就可以自己做了”。我拗不过她,就同意了。我们边做煎饼,边聊天。你表哥都说呢,“一听你的名字就知道,你注定是不会在我身边的,你是要奔向大海的。” 母亲留着泪水,我也忍不住的哭了出来。她告诉了我,年轻时候她的故事.——青年时候的母亲也是貌美如花,遇见了她一生中最爱的那个他,但因外公的坚决反对,终究还是错过了。于是嫁给了别村的男子,可因家婆强势,男子软弱无能,终究还是离婚再嫁。这才遇到了我的父亲,可谁知天灾人祸世事难料,家庭多灾多难,但她爱怜我们兄妹留了下来,含辛茹苦几十栽,终于我们长大成人,也算是苦尽甘来。“妈不后悔嫁给了你爸,但妈不希望你在我身边,妈只希望你一生一世幸福就好。有些人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我再次的泪流满面。
吃完中午饭,母亲打开大门,望着我远去的背影,我不敢回头,我怕她伤心,我更怕我内心的难安和苦痛。可我走了很远,还是忍不住的回了头,她跟出了门,直到看不见我了才回去。
这一别,现在还未归家,每次电话回家都会听到母亲说家中的燕子窝又多了几个,成群的燕子在屋檐底下呢喃。对于我而言,毕业后更是春去冬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犹如那燕子一样,南北一方,只有那个时节才会归家。而家中的老母也只能望着燕子,等燕归来。
时光的脚步永远都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只是一个人会不会懂得珍惜。人的一生总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每个人都会老去,慢慢的化作尘土 、化作一缕清风 、化作空气......能做也就是珍惜每一次的重逢与相遇,一路感恩,一路向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