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虚

我很久没有发过呆了，那种单纯地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是呆呆地，看向天空或者河水，一朵花或者一个杯子，感受着阳光晒在脸上的温度，微风拂过脸庞的触觉，一无所有又无所不有，一无所求又所求甚多。只是静静地呆着，停顿在此时此刻，不思过往不念未来，宁静祥和。

我总是坐立不安，不时翻看手机，在各个APP中不断切换，生怕错过任何一条信息，对于每一个出现的红点都迫不及待地打开，尽管我知道，我不会错过什么，没有什么真正和我相关的重要信息，这世间纷纷扰扰，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我是焦燥不安的，微信里有没有人找我？简书里有没有给我留言？B站上出了有意思的视频没有？得到里有没有新书上市？工作群里有没有工作安排？要不要听几首好歌？或者看一部好片？一个手机把我绑进了一个无限大的世界，而我仍是焦灼的不安的。

我已经无法发呆了，无法面对自己的空虚。我总是在尽力把自己的时间填满，一旦放下手机，空虚感扑面而来，不，我不要这种感觉。

空和满是硬币的两面，一个杯子之所以是杯子，正因为它是空的，它用四壁围成一个中空的形状，空就是它的本质。当水注入杯子，它稳稳地容纳水；当酒倒入杯中，它静静地容纳酒；当咖啡倾入杯子，它自然地容纳咖啡。它仍是杯子，无论容纳之物是什么，它的空确定了它是稳定的。容纳之物来来去去只是一阵子的状态，空却是恒长的。

杯子能安心于空和满，我却不能，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试图将自己填满，用各种信息、知识、艺术、思考，仍然是徒劳，我仍是那个在满天星空下茫然无措的旅人，抓不住一颗属于我的星星，我是谁？

刷到陈丹青的一个访谈，他说：“我三十岁时就过了一个坎，我明白人生毫无意义，我喜欢的那些艺术、美好都是骗局，只是让我生活得更有些意思而已。”一时被击中，我何尝不明白人生毫无意义，但是仍然像是一只在网上的蜘蛛四面求索，试图找到让我觉得充实和有意义的存在，我流连在一个又一个骗局里自得其乐，好像拿着一大串挂满钥匙的环，却打不开任何一扇门。

当一个杯子装满了水时，就是一杯水了，杯子本身隐退到幕后，只以工具的身份提供使用价值。而我，这样不断填满自己，是不是也是为了最终成为一个好的工具？如果填满我的东西那么有价值，那么我本身又算什么呢？我像是置身于大海，努力采撷着我目光所能及的最美的浪花，那真的是我能采撷到的吗？就算能够拥有，会不会也只存在于一刹那？

怀念那些无所事事无所用心的日子，那时候我和自己在一起，不知道世界上发生着那么多的事，有那么多的未知，不知道有那么多人过得比我好，也不知道自己要努力地变得更好。我懵懵懂懂懒懒散散，无知又快乐。

我不能说现在的我是不快乐的，也有很多快乐的时刻，每每阅读到一些作品用朴素的语言揭开一个普遍存在的洞察时，每每看到一个精彩巧妙提示人性的影片时，每每刷到一个个搞笑的段子时，我会不由自主地起鸡皮疙瘩，不由拍手叫绝，不由笑得打滚。有很多时刻都那么快乐，我不能否认。

更多的仍是空虚，那些快乐带来的美好感受让人上瘾，我花了更多的时间沉浸于其中，但是怎么可能每一次都有惊喜和雀跃？渐渐能理解酒鬼是如何养成的了，一瞬间的美好感觉令人沉迷，不自觉地重复得到美好感觉的动作，即使已经得不到那种心醉神迷了，却只会更多更多的重复。喝酒，喝更多的酒，那种感觉会来吗？会的，曾经来过不是吗？可是来过也只是一瞬间，总会走的不是吗？不要紧，能来就行，能来就行，再喝一杯。

不止是酒，上瘾物多数都有相同的属性，让人一再重复，满足是不确定的，但是重复会变成习惯，重复的时长和程度还会自动加深。

空虚的时候要面对自己，这很难，我们总是用一些东西来逃避直面自己。以前还要找人、找游戏、找事情，现在简单粗野，几乎一个手机就能搞定，你喜欢什么，都能给你更多，还要多。

当一个古代的皇帝面对300多道菜时会有多少食欲呢？面对3000多个美女又是何种心情？当一个人的欲望被过量地提供满足时，会不会更多地感受到自己的局限。溺水三千只取一瓢，是只喝得下一瓢。

少会让人有匮乏感，而多不也同样让人空虚吗？也许不是多少的问题，是我自己的内心茫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或者如何去要。

拥有更多会让人感觉好一些吗？消费主义常常说你值得拥有，这句话重复被提起，我都已经忘记问一句为什么？当解除了饥饿感，再多的食物也不会有食欲；当爱上了一个人，其他的人就会成为背影。而我又何曾真正地拥有过食物和爱人？食物在土壤里生长，经由人采掘加工，与我的邂逅只是入口的一瞬。爱人在遇见和之前和离开我之后都有着漫长的岁月，就算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也是各有各的心思。

还有蓝天白云，日月星辰，高山大海，风雨雷电，我们最多能用目光抵达，它们长久地存在却不可能让人拥有。

拥有也许是个妄念，一切都在变化流动中，一切都在远去消失中。

一个杯子不会因为装满了水就成为水，不会因为装满了酒就成为酒，杯子只是杯子。我因为空虚而填补，只是空虚仍然是空虚，无法改变。

也许要直面自己的空虚，空虚和寂寞是一对双生子，是人的宿命。可以在白天用工作、生活、交友、聊天、玩乐、学习来逃避和抵御，还是会不时不期而遇。

静静地发个呆，不必让所有的时光都被外界的东西填充，感受一下真实的无所用心的自己，找到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