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芦苇(22)

作者: 吴偶 | 来源:发表于2018-05-16 07:44 被阅读39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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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月香和李竹根搬出最大的那间房,布置成新房的模样。房间有二十多平,新刷的墙壁,新帖的双喜,新铺的床单,新买的家具,一切都像是新的。没有娘家人,周芦苇于前晚暂居李家祖上老屋,从那里出嫁,按着风俗乘坐大车兜两圈风,便到了婆家。有人羡慕李乐条件平平却娶了年轻姑娘;有人说周芦苇是不详之人来路不明;多数人红眼于李家分文彩礼未出就赚到个媳妇;也有个别替周芦苇忧心,万一闹个别扭都没人撑腰。大家最后还是纷纷祝福,祝福之余竞相起哄,落了一地的鞭炮渣子,火红遍地,映得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红光满面。
交拜礼之后,便是酒宴。没有人觉得这场婚礼缺了什么,像每场即将走进相同困境的婚礼一样,这是最热闹的狂欢,也是唯一的狂欢。周围充斥着酒香,周芦苇有些晕眩。曾经一杯一口拿酒下肚的场景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向她排来,她是那最后一块牌,快被倾倒。她一个劲地对李乐说自己不会喝酒,一喝就倒,李乐便替她挡了不少。但这并没有让她躲过蜂拥的劝杯,不知不觉灌进几杯不知什么酒。她看到袁诚走来,像第一次见到他那样清晰,他笑着伸出双手,各端着一杯酒……周芦苇吐了,吐了李乐的把兄弟一身,那把兄弟已经醉得晕头,大手一挥:“下雨了?唔……什么味道……”然后被人拉走了。
这一吐,把袁诚吐跑了,周芦苇舒服许多,但还是疲软无力,困意绵绵。她提前回了房间,冲了个澡,穿上新买的睡衣。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好像睡了很久,看见李乐歪歪扭扭地走过来。周芦苇被重物压醒,一看是李乐扑倒在自己身上,他从梦里走到了梦外。她费力地想掀开他,太沉了,没有成功。正当她想其他办法时,李乐说话了:“你往哪里跑,我就要这样睡觉。”他没有醉得人事不省,只是装得沉醉。在结婚之前,周芦苇不让他近身,这个晚上,他借着酒劲,终于如愿。
李乐睡着了,周芦苇清醒了。耳边是李乐均匀的呼吸声和微弱的鼾鸣。窗外路灯微醺,偷跑进来的一把轻光落在床尾的棉角上。李乐翻个身,趴到身边去,露出的半边脸红一块,青一块,像起伏的山峦,把脸拉得更长。
小时候,周芦苇幻想过嫁给爸爸,以为“嫁”,就是永远不离开爸爸,和爸爸最好的意思。可她还没细想婚姻意味着什么,爸爸就走了,她也匆匆嫁人了。她见过电视里的西式婚礼,父亲把女儿的手交到另一个男人手里,三只手重叠的一瞬间,就那样定格在她的记忆里。但她的婚礼,没有任何仪式,只有热闹。这个夜晚,她对身边的李乐缺乏爱意,有的是歉疚。她想到很多人,一个一个从脑子里走过。这个夜晚,她可以放胆想念,因为结束了漂泊的日子,她又有家了。
第二天本是新娘子回娘家的日子,周芦苇没有娘家,于是,邱月香说:“你们出去玩玩吧。我给你们把床单洗一洗。”几年以后,周芦苇才回悟过来,他们只有婚礼,没有求婚,没有戒指,也没有度过蜜月。
邱月香说:把事办了吧!然后就开始张罗婚礼了。婚礼的时候,周芦苇记得自己戴了不少黄金首饰,可那是邱月香借给周芦苇用一用,婚礼结束就收起来了。“戴着金到处走,不好。人不能露财。”邱月香这么说。周芦苇觉得挺有道理。
至于蜜月,第二天的西湖之行就算是吧。
邱月香让他们出去玩,他们必须得出门。是李乐想到的,他说:“我们去西湖!你去过西湖吧?”周芦苇张张嘴,又摇摇头,说:“没有。”和付建国远远地看过西湖,那不算去过吧?周芦苇想,这应该不算说谎。她想说,换个地方吧,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他们坐车到北站,再转车去西湖。
周芦苇没想到西湖边有这么多人,原本和李乐微微前后相随的,不得不挽起他的手臂来。李乐又滑下她的手腕,大力握住,十指交错,有点同心锁的样子。周芦苇的心动了一动。
农历二月的西湖,柳树已抽出黄绿的嫩芽,这个冬天不曾有雪,所以就没有融雪的清味,好像就是冷过一场,时间迈过的时候迟疑了几分。李乐把周芦苇拽得紧紧的,脸上绽的笑也有荷尔蒙的味道。周芦苇的手被紧出汗来,转转手掌,松动松动,反被握得更紧。沿着西湖,顺着人流,他们徐步走去。
“要不要来根玉米棒?”李乐感觉肚子有点饿了。周芦苇使劲摇摇头,离开北站以后,她再也没有吃过玉米棒,那段时间吃得太多,吃到她一看到黄粒儿就发怵。
“那你吃点啥?”
周芦苇想吃棉花糖,怕被李乐说像个小孩子,就说:“糖葫芦吧。”
“哈哈,像个小孩子。”还是被说是小孩,早知道就要棉花糖了。周芦苇不好意思地看看他,心里有点异样。结了婚,怎么看他也不一样了呢?不是李乐不一样,是自己看李乐不一样。不是他的样子有什么不一样,是自己对他的感觉有了两样。周芦苇接过糖葫芦来,小时候,父亲经常买给自己吃,只是那时候的糖葫芦就是新鲜山楂加糖衣,现在的糖葫芦个头大了,身子也长了,还不只是山楂做的。李乐买了串最贵的,糖衣里头包着各种水果,周芦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糖葫芦,不就是水果吗,她不想吃,但又不想给李乐添麻烦,就接过来了。
人太多,他们没顾得看风景,就被人流涌到了断桥边。啊,那就是断桥。周芦苇心里惊叹,仿佛看到桥的那一头跑来许仙,正要与亭子里白娘子相会。我竟然看到断桥了,她涌起分享的冲动,不过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她想不到能和谁分享,一种孤寞的感觉升起来。李乐不是第一次来断桥,但与周芦苇一起却是头一回,他饶有兴致地提议拍几张照,先以亭子为背景,再去桥上留几影。如果能预见未来,周芦苇是决计不答应的。就在她站于桥顶,背后浮着保俶塔,准备微笑定格时,听到有人叫“芦苇”。
“芦苇?是芦苇吗?”那人是这么说的。
几年没听到别人叫自己“周芦苇”,更别说“芦苇”了。她的心狂跳,在想人家是不是在说“芦苇”那种植物,可是,那个沉厚的声音明显来自她熟悉的旻澈叔叔。她笑容应该是僵住了,可也不能太僵,眼珠没动,她清楚地知道声音来自左前方等待拍照的人群。拍完一张,周芦苇顾不上和李乐合影,拉起他的手就混入反方向的人流中。她甚至都没有确认是不是在叫她,是不是旻澈认出她,像身后跟了条黑毛尖脑的狼狗,飞快地跑开了。
“怎么了啊?”李乐回头看看,都是人头,看不出什么。
“我们回去吧。”周芦苇攥紧李乐的手,“人太多了。”她的全身发凉,害怕旻澈会拨开人群追上来,就拉着李乐绕了好几条街,才打了辆车。李乐还不想回去,见周芦苇径自坐了上去,只好也跟上去。
他们到家已经傍晚,邱月香正在院子里收被单。“睡了一晚,被单挺干净啊。”她说。
“干净还洗啥,刚睡了一晚。”李乐摸摸肚子,“饿了啊妈,饭烧好没有啊?”
邱月香给了他一个眼白:“进来,有话跟你说。”
李乐刚踏进大院门,就感到邱月香的气场不对,像憋足了劲的炮筒。
“你们昨晚做了吗?”邱月香问。
“什么?”李乐腮帮子一提,挤掉了眼睛。
“就是那个……”邱月香往地上指一指。李乐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指地上,但话是听懂了,“妈——你关心这个干嘛?“李乐挠挠头,脸腾得红了。
“你们以前做过了吗?”
“没有呢妈,你真是……”
邱月香哼了一声,咬着牙齿:“你老婆头一夜没流血,你都没发觉?”
“妈——”李乐坐在凳子上差点翻过去,“有没有搞错,你……关心这个?”
“你知不知道她以前有过人?”邱月香嘴里钉钉。
李乐没问过,他怕周芦苇会反问自己同样的问题。“我不知道啊。她也不知道我有过人。”
邱月香一巴掌拍在李乐的脑袋上:“神经。你是男人,她是女人,能一样吗?何况还那么年轻,看不出那么不检点。”
“下手轻点啊。”有块皮好像在膨胀,李乐没摸头,偏着脑袋忍了会儿辣辣的疼。“你可别提这事。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跟她说那个女人的事情呢。”
“说什么说,说什么说,她嫁过来是她的福气。”
“总比从别人嘴里听到来得强啊。”
“听到又怎么样?她能怎么样?难道不过了吗?那可是她的损失。”
“妈——好了好了,不要再说这事情了。快烧饭啊,我饿死了啊。”李乐说着,以最快的速度跳出房间,留下恨恨咬牙的邱月香。
李乐回到房间,看周芦苇正在套被子。她背对着自己,后背弯弯挺挺,双手抖着被子,被子发出呼呼的风声。他没有叫她,拐进了卫生间。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右脸有新婚的喜悦,左脸有难言的忧愁。十年前那段仓促的婚姻是父母的痛,他以为自己不太在意,可到了需要交待却选择隐瞒时,才知道挖出来是多么艰难。刚刚母亲的提醒,反倒让他觉得轻松了。他有她不知道的过去,她也一样,程度不同,但似乎也可以扯平了。李乐扑了几把脸,擦干。挂杆上多了一条毛巾,两端各绣着一排剪去枝干的花。他轻轻打开厕门,从门缝看出去,周芦苇站在床上,正用尽力气抖平那床厚棉被,穿着毛衣的她也还是瘦削,总要被落下的棉被裹住似的。“我来吧!”李乐说着,跳到了床上。周芦苇一下子站不稳,跌坐在床垫上,差点闷了个头啃被。李乐愣了两秒,轰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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