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李,是洛阳城人士,家中兄妹三个,我排老大。
我家父亲没的早,母亲靠着个杂货摊儿,咬着牙拉扯大了我们三个。
我比弟妹们年长几岁,从小就帮着母亲料理家事,母亲腾出手来,慢慢将杂货摊儿开成了货铺。
我十六岁成了家后,将铺子接了过来,我心疼母亲操劳半生,想让她早些歇着。
我自小没念过书,账本子看起来都费劲,所以叮嘱弟弟,一定要好好念书。
弟弟也是争气,读书很是用心,今年中了秀才,全家都很是高兴,对我来说,秀才就是顶大的学问了,弟弟说还要读,中举才好。
我也由他,只是怕他日夜闷在屋子里,别累坏了眼睛,读傻了脑子。
我家那口子,荷花,悄悄告诉我说,傻不了,隔壁米铺掌柜的姑娘汀兰,隔三岔五来,说是送吃的给娘,总是要拐到老二屋门口去看一眼。
我有些纳闷,那是人家姑娘对他有意,他个傻小子知不知道,这还两说呢。
荷花信心满满地说,这女追男,隔层纱,只要汀兰有意,这事儿错不了。
我逗她,就跟你当年追我一样吗?
她有些恼羞成怒地捶了我一拳,我当年是看上你忠厚老实,怎地现如今也油嘴滑舌起来了?
怀里的孩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俩对视笑了一下,不再打闹。
这几年店里生意不错,养活家里几口人还有富余,我翻修了下房子,将朝向最好的那间给了母亲,剩下几间自家和弟妹们住了,每日早起穿过院子去前面铺面打理时,觉得很是满足。
若说二弟是个省心的,三妹就是个顶不省心的了。
也不知道她随了谁,姑娘家家的,不好好学个女红刺绣,安安分分在家呆着,平日里最爱听说书的讲绿林好汉行侠仗义,日日想着出去闯荡江湖。
我骂过她,她也不听,母亲护着她,说,三儿年纪小,随她玩去,过几年成了亲便好了。
我话到嘴边又咽下,这整日里疯疯癫癫没个女孩儿家的样子,哪个男人敢娶她。
我没说这话去自讨没趣,若是说了,母亲定要瞪眼:我的姑娘,没人要我养着她!我死了你们做哥哥的也得养着!
母亲守寡半生,脾气火爆,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娇弱女子,怎么能撑得起这个家。
三妹是遗腹子,母亲宠她的很。
三妹愈发得意了,有时索性做了男装打扮出去,我在柜台后埋着头打算盘,只当看不见。
我的算盘还是荷花教的,先前我嫌麻烦,不肯学,说有荷花帮着我也就是了,她不肯,说,哪有谁家的掌柜的自己不会看账本的,便要我学。
我是个榆木脑袋,苦着脸学了好久才会,因为这事母亲常夸荷花,一夸她就得意,却不肯露出来,只是暗暗欢喜。
荷花的爹是个私塾先生,原先并没看上我这大老粗,谁知荷花来买过几次杂货,暗暗看上了我,他爹疼女儿,只好随了她。
婚后我待荷花很好,她爹便也满意,我不时提些酒菜过去看望二老,老头喝多了总要拉着我扯上一大篇。
我曾笑荷花,她爹是个识文断字的先生,怎么竟给她取了这样一个俗名字。
荷花正将孩子的小衣服晾在绳子上,闻言哼了一声,说道,我娘最爱荷花,这是我娘起的,我娘说的一切,我爹都说好。
我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便笑道,咱家你说的一切,我也从不敢说半个不字的。
不想她着了恼,将手伸进盆中,用洗完衣服的水作势撩了一下我,佯怒道,说得我倒像个不讲理的母老虎一般。
我怀里抱着孩子,孩子被水花吓了一跳,却没哭,“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们便都笑。
三妹晚上回来,吵着闹着要出去闯荡江湖,向来疼惜她的母亲阴沉了脸,斥道,没章法了?你不爱绣花做饭都随你,整日里闲逛,也不说帮你嫂子操持家里,白天见不到人影,晚上回来吃完饭倒头就睡,还想着什么闯荡江湖?我看你是说书的听多了,放着好日子不过,想生些事出来!
三妹气鼓鼓地不作声,荷花忙上去打圆场,正巧隔壁米铺的汀兰一脚跨进门来,看着我们脸色不好,故意说道,想来婶子是怕我来吃晚饭,才黑着脸吓唬我不成?
她这样一说,母亲便笑了,招呼她坐下,荷花打趣她道,哪能怕你来吃饭?遣人去请都来不及,这往后啊,怕是你天天都得在这吃饭了!
汀兰还没来得及辩解,二弟刚好来到门口,叫声母亲,又说道,顾家妹妹也来了,汀兰脸上一红,我们都大笑,笑得二弟摸不着头脑。
汀兰坐着说了一会儿话,无意间说到,江南的新米快下来了,偏生她父亲犯了腰疾,出不了远门,正发愁呢。
我听着却是心里一动,江南的货物多精细,品种又多,在洛阳城里卖的很好,我早想过去看看,可是家中老的老,小的小,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我便同汀兰说,我也想去杭州,不知她铺子里有没有人同去,可顺道将她家用的新米贩回来。
汀兰犯了难,说,今年有个伙计家中有事,辞工不做了,人手正短,父亲起不来床,她得帮着料理柜上,一时还真抽不出人手。
不想一直低着头的二弟闷声道,我与大哥同去吧。
我愣了愣,回头看看他,他搓着手道,平日里没少受顾叔叔家照料,反正我也是无事,正想出去走走,跟大哥同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我看看他涨红的脸,又看看汀兰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儿,荷花暗地里捅了捅我,悄声笑道,傻小子开窍了。
母亲也一眼看出了二弟的心思,她一直很喜欢汀兰,觉得这样很好,催促着汀兰回家去问问,汀兰连口茶都没喝,赶忙回家去了。
几日后我与二弟打点行装,我捉弄二弟道,弟弟在家肩不挑手不抬,给未来老丈人跑腿去,倒是勤快。
二弟羞红了脸,嘴头却硬,梗着脖子道,大哥你莫乱说。
我笑笑,转头去看三妹打点好了没。
三妹知道我和二弟要去杭州,吵着闹着非要去,母亲到底心软,跟我商量,让她也去吧,她从小性子就野,在家呆不住,等嫁了人更没这样的机会了,跟着我俩出门也放心些。
我不同意,我说,我们三个都出去了,这家里柜上,谁来照应?母亲谁来侍奉?
三妹没精打采了好几天,她不是在人前哭哭啼啼的性子,只是瞧着眼睛肿,荷花瞧着不忍心,也劝我,铺子里有伙计们,家里有她,母亲身子也硬朗,汀兰也会时常来看顾,就让她去吧。
到底是我自小疼到大的妹妹,我松了口,但让她男装打扮,路上方便些,少生事端。
我们三人上路的那天,家里人连同汀兰都出门来送,汀兰的父亲顾掌柜也让她母亲搀着出来,我踢二弟一脚,他忙上前扶着,顾掌柜早年是童生,很是喜欢二弟,免不了拉着他絮说。
出门时日已近午,我想着路上须得抓紧些,才能早日到杭州,这做生意十分讲究时机,若是让别家抢在前头,那我两家今年的收成可就荒废了。
我们三人打马前行,一路谈谈说说,二弟和三妹都是头次出远门,不免很是兴奋。
行了一会儿,转到大路上,我不时转头看顾着他二人,猛的听到有人骂道,你奶奶的,跟着有人从身后追上来。
我一惊,这是遇上拦路的了,高喊叮嘱他二人小心,又拼命打马前行。
突然后背一痛,似乎是有人飞脚将我踢落马背,我觉得背后的骨头似乎全断了,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紧接着听见两声闷响,二弟和三妹也都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一个长须白袍的老者手中拿着一截铁链,将弟妹打落马背。
我见弟妹生死未卜,一着急一张口,一股血箭喷了出来。
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心中不由苦笑,看来我兄妹的姓名,今日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只是不知家中母亲是否安好?荷花是否劳累?我刚满周岁的儿子,才牙牙学语,隔壁米铺的汀兰,还在翘首等着二弟回去,三妹还未满十八,连人家都未曾说。
我想起了三妹曾嚷嚷着要去闯荡的那个江湖,大侠们一柄刀下,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我等连姓名都不曾留下的小人物,平白死去,便如粒米投进深潭,
激不起江湖上一点浪花。
金庸《笑傲江湖》第十八章 联手
原文片段:
奔出十余里后,又来到大路,忽有三匹快马从身旁掠过,向问天骂道:“你奶奶的!”提气疾冲,追到马匹身后,纵身跃在半空,飞脚将马上乘客踢落,跟着便落上马背,他将令狐冲横放在马鞍桥上,铁链横挥,将另外两匹马上的乘客也都击了下来。那二人筋折骨断,眼见不活了。三人都是寻常百姓,看装束不是武林中人,适逢其会,遇上这个煞星,无端送了性命。乘者落地,两匹马仍继续奔驰。向问天铁链挥出,卷住了缰绳,这铁链在他手中挥洒自如,倒似是一条极长的手臂一般。令狐冲见他滥杀无辜,不禁暗暗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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