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文化中的特罗威尔

在上一节的讨论中，我们看到特罗巴多们在各个贵族宫廷间游走，为自己的保护人服务，甚至许多特罗巴多本身就是贵族出身。贵族之间的联姻既促成法国社会统一，也是特罗巴多艺术扩散到法国北部、西班牙和意大利北部的主要因素之一。

在十二世纪下半叶，处于巅峰期的特罗巴多艺术传统开始启发第一批特罗威尔的奥依语诗歌创作。将特罗巴多艺术传播到法国北部的重要人物是嫁给法王路易七世的阿基坦的埃莉诺，她是“最早的特罗巴多”阿基坦公爵威廉九世的孙女。埃莉诺又嫁给诺曼底公爵、后来的英王亨利二世，许多诸如旺塔多恩的贝尔纳和波恩的贝特朗等著名的特罗巴多都在埃莉诺的诺曼底宫廷效劳。

埃莉诺和路易七世的两个女儿，香槟的玛丽（Marie de Champagne）和布卢瓦的阿埃莉丝（Aélis de Blois），也都是著名的诗歌艺术保护人。据说阿埃莉丝启发了诗人阿拉斯的戈蒂埃（Gautier d’Arras）的创作灵感，而玛丽则使香槟宫廷成为早期特罗威尔艺术的重要发源地。玛丽邀请贝蒂讷的科农和加斯·布吕莱，与著名的特鲁瓦的克雷蒂安一起建立了十二世纪最后三十年法国北部最辉煌和繁荣的文学艺术圈子。

克雷蒂安是亚瑟王传奇的作者和最早的古法语抒情诗人。从名字上看，他很可能是特鲁瓦一名皈依基督教的犹太人。据说他的一些传奇主题是受到玛丽的启发。在特罗威尔尚松集中有五首诗归于克雷蒂安名下，其中三首带有旋律。还有一些存疑作品，因为许多也归属到其他特罗威尔名下。

特鲁瓦的克雷蒂安

贝蒂讷的科农有着辉煌的政治和军事生涯，参加过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可能在那里认识了库西堡主（一部传奇中的男主人公和著名的早期特罗威尔）。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中，他参与围困君士坦丁堡，最后甚至当上了拉丁帝国的摄政王。科农是特罗威尔中地位最高者，喜欢使用等韵律十音节诗体，他效仿波恩的贝特朗的诗体结构，也被其他特罗威尔所效仿，他的尚松经常表现出刻薄和厌女倾向。《啊，爱情》（Ahi, amours）是他最著名的作品，素材变化十分复杂。

加斯·布吕莱的名字只是他的盾牌上红银色纹章的描述。他的诗歌反映香槟是其出生地，他在埃莉诺和亨利的儿子、布列塔尼伯爵杰弗里二世宫廷中待过一段时间，他的一些诗歌是题献给这位伯爵的。布列塔尼伯爵极其喜爱文学，也是波恩的贝特朗、戈塞尔姆·费迪等许多特罗巴多的保护人。最早的古法语分派竞赛歌之一的《加斯，凭良心回答我》（Gace, par droit me respondés）很可能就是加斯·布吕莱和伯爵共同创作的。加斯·布吕莱也在香槟的玛丽的宫廷度过一段时间，同时和许多最早一代特罗威尔及最上层贵族熟识。他的某些诗作暗示他和一些特罗威尔参加了第三和第四次十字军战争。在最早一代特罗威尔中，加斯·布吕莱不仅是最多产的，也是最有名气的。《玫瑰传奇》和《紫罗兰传奇》中就引用过他的几首诗，其作品的简短引用也出现在其他特罗威尔的尚松中，并被后世法语和德语诗人效仿。加斯·布吕莱的作品比较接近于更早的特罗巴多艺术，格式多使用标准的两个相同的“脚”和对比性的尾段，由五个或六个诗节组成，通常每个诗节有七或八行。然而，他的音乐缺乏结构上的变化，基本都是巴歌体的。超过一半的原创作品使用D音为终音，很大比例是正调式的。旋律节奏构造各种各样，很少有规则的节奏样式的标识。

狮心王理查

埃莉诺和亨利最著名的儿子是金雀花王朝创始人英王狮心王理查（Richard Plantagenet，1157-1199年），他也是中世纪史上著名的传奇人物。理查参加了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因勇猛善战，获得了“狮心王”（the Lionheart）的称号。如同其母，狮心王理查也是著名的艺术保护人，他继续鼓励和支持奥依语诗歌和音乐创作，并组织了类似骑士长枪比武的“诗歌比武”。理查本人也创作歌曲，但只有两首流传下来，其中一首《没有囚徒会说出他最真实的想法》（Ja nuns hons pris）保存有旋律，他悲叹自己被囚禁于奥地利。由于国内危机，理查离开十字军回国，途中被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五世俘虏囚禁，后又被送给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六世囚禁，直到付了十五万马克巨额赎金才获释。

内勒的布隆代尔探访狮心王理查的监牢

一个浪漫化的传说讲述了囚禁期间理查和一名特罗威尔内勒的布隆代尔的动人故事。布隆代尔从一个城堡到另一个城堡寻找理查，同时演唱一首只有他和理查才知道的特殊歌曲，理查用歌曲的第二段做出回应，这样布隆代尔确定了囚禁理查的所在并帮助他逃脱或报告了他的朋友。布隆代尔的作品是特罗威尔曲目中流传最广的，有几首至少保存在十部手稿中。他的名字和库西堡主与特里斯坦一起被同时代人认为是典雅爱情传统的理想代表。他的诗歌偏好等韵律诗节体，每行多为七、八和十个音节。旋律大部分是巴歌体的，在尾段经常有严格或变化的重复。

在十三世纪上半叶，香槟宫廷仍然是特罗威尔艺术最重要的活动中心，不过这时的主人换成了玛丽的孙子、香槟伯爵蒂博四世，由于母亲的缘故，他后来还继承了纳瓦拉王国的王位。蒂博一生参与过多次征战，也遭受到许多挫折。蒂博四世不仅像家族其他成员一样是著名的特罗威尔保护人，他本人还是最重要的特罗威尔之一。他的作品至少出现在32部抄本中，作品数量也是特罗威尔中最多的，足以说明他在当时的流行程度。受到加斯•布吕莱的影响，蒂博结识了其他著名的特罗威尔，如南特伊的菲利普（Philippe de Nanteuil）、苏瓦松的拉乌尔和布莱松的蒂博（Thibaut de Blaison），也许还有纪尧姆·勒维尼耶。《法国大编年史》和但丁的《俗语论》都把他归为“杰出的诗人”一类，他本人生前受尊敬的程度可见一斑。

香槟伯爵蒂博四世

作为一名诗歌技艺高超的诗人，蒂博对各种诗歌体裁均有涉猎，例如宫廷情歌、尚松-叠句、牧人歌、分派竞赛歌和辩论歌、行吟曲和圣母玛利亚歌曲。他知道如何在写作中展示创意，从不犹豫用幽默的笔触重新写作经典的诗歌范本。异乎寻常的自由音韵、精雕细凿的修辞手法和伯爵本人的屈尊俯就让他的诗歌熠熠生辉，他经常妙笔一提，并没让人忘记他的尊贵身份和政治地位。在蒂博的诗歌中，他经常表现出身份的不同侧面：情人、文化人、政治家、智者、虔诚的基督徒、士兵等等。像许多同时代特罗威尔那样，他咏唱“典雅爱情”，他的大部分诗歌都是献给他的女性恋人的。例如，在情歌《我要作首歌》（Chançon ferai）中，他称恋人是全世界最好的。这首歌的前两条旋律需要重复，以十音节为一行，每一诗节都以一个不同的叠句结束。在辩论歌《夫人，行行好》（Dame, merci）中，蒂博取笑自己丰满的腰围。音节式的牧人歌《又一个清晨》（L’autrier par la matinee）描述了一个可怜的骑士或被牧羊人威胁，或被牧羊女嘲笑，最终落荒而逃。《以最光荣的名义》（Dou tres douz non）是一首崇拜圣母玛利亚的歌曲，以音节式的方法对“Maria”的每个字母进行谱曲，展示了复杂的文字游戏。十字军歌曲《在充满了邪恶的时代》（Au tans plain de felonie）则描述了一位战斗中的君主保卫圣地。蒂博的诗歌展示了诗节体结构的多样性，大多数是等韵律十音节格式，也有一些具有几种不同的诗行长度。一般来说，他的尚松是五个诗节，分派竞赛歌是六个诗节。有四首作品使用了一个固定的叠句，另一首则是变化的叠句。有三对尚松重复使用同样的诗节体形式，其中一对还使用了同样的旋律，这在那个时代极其罕见。蒂博的歌曲大多数是巴歌体，也有一些是非重复型的。大多数旋律属于在G音上的调式，实际上蒂博更偏好终音上方大三度的那些调式。

蒂博、科农、布隆代尔等人的很多歌曲收录于《国王尚松集》中。这部收录了600多首各种体裁歌曲的手稿还包括一些特罗巴多歌曲、经文歌和器乐曲。《国王尚松集》的起源并不完全确定，像许多其它奥依语尚松集那样，可能在十三世纪下半叶抄写于阿图瓦或阿拉斯。后来这部尚松集在1640年被曾任法国首相的红衣主教马扎然（Mazarin）购得，1668年进入法王路易十四的皇家图书馆，并因此得名。《国王尚松集》是按照诗人的社会地位来排序收录作品的，许多页的微型画被撕掉，殃及到的还有不少诗歌和旋律。相对幸运的是，收录香槟伯爵蒂博作品的小诗集的60首诗歌都完好无损，其中56首带有旋律。

《国王尚松集》一页

唱片推荐

标题：香槟宫廷的特罗威尔

演奏：Ensemble Venance Fortunat，Anne-Marie Deschamps（指导）

厂牌：L'Empreinte Digitale，13045

唱片简介

从十二世纪后期到十三世纪中叶，特罗威尔最重要的活动中心是法国东北部的香槟宫廷。香槟的玛丽是阿基坦的埃莉诺和法王路易七世的女儿，她和丈夫香槟伯爵亨利一世都喜欢文学和艺术，是重要的特罗威尔保护人。许多著名的特罗威尔聚集在香槟宫廷，包括亚瑟王传奇的作者特鲁瓦的克雷蒂安、贝蒂讷的科农、加斯·布吕莱和普罗旺斯的吉奥等人。玛丽的孙子蒂博四世不仅保持了香槟宫廷的诗歌艺术中心地位，而且本人也是最多产和最重要的特罗威尔之一。本专辑收录了一些香槟宫廷特罗威尔圈子中的法语歌曲和经文歌，基本上都来自几部著名的尚松集和《蒙彼利埃抄本》。许多歌曲采用单声部人声和琉特琴与竖琴伴奏的表演方式，有些带有背景人声和较短的朗诵。维南提乌斯·弗尔图纳图斯乐团是法国著名中世纪乐团，从宗教到世俗音乐曲目均有涉猎。

标题：狮心王理查——特罗巴多和特罗威尔

演奏：Alla Francesca

厂牌：Opus 111，30-170

唱片简介

英国金雀花王朝的开创者狮心王理查是中世纪最著名的传奇人物之一。他是阿基坦的埃莉诺和英王亨利二世之子，戎马一生，经历坎坷，在十字军东征中声名显赫。他也是著名的特罗威尔艺术保护人，但他创作的歌曲旋律仅有一首《没有囚徒会说出他最真实的想法》保存下来，和他在奥地利的囚禁相关。传说他的一位特罗威尔挚友内勒的布隆代尔通过演唱一首只有他们俩知晓的歌曲找到了囚禁城堡。本专辑收录了一些和狮心王理查相关的特罗巴多和特罗威尔歌曲，当然少不了理查本人留下的那首。体裁包括情歌、讽刺歌、悲歌、十字军歌、行吟曲等，还有一首庆祝狮心王理查加冕的孔杜克图斯。Alla Francesca是擅长中世纪法国和意大利世俗曲目的古乐团，几名核心均来自吉勒·班舒瓦乐团，既能演唱，又擅乐器，表演既重视历史惯例，又不失变化和美感。

标题：香槟的蒂博：《国王尚松集》——十三世纪典雅爱情和骑士

演奏：Alla Francesca，Brigitte Lesne（指导）

厂牌：Aeon，1221

唱片简介

纳瓦拉国王、香槟伯爵蒂博四世来自中世纪著名的特罗威尔保护人家族，他让香槟宫廷在十三世纪上半叶仍保持着艺术中心地位。蒂博本人还是最重要和最多产的特罗威尔，其中有六十首歌曲保存在著名音乐抄本《国王尚松集》中。蒂博四世的歌曲在当时十分流行，也对同代和后世的特罗威尔艺术产生了显著影响，《法国大编年史》和但丁的《俗语论》都把他归为“杰出的诗人”一类。他对各种诗歌体裁均有涉猎，例如情歌、尚松-叠句、牧人歌、分派竞赛歌、行吟曲和玛利亚歌曲。他经常以不同身份出现在诗歌中，风格幽默风趣。本专辑从《国王尚松集》中选录了蒂博的十首歌曲，中间还穿插了一些器乐经文歌和舞曲。Alla Francesca古乐团声音通透优美，还采用一些仿古乐器以即兴的方式来为尚松伴奏，节奏的选择也令人信服，可谓演录俱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