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汤说

      大森迈出了手术室，一股脑地摘下口罩，脱去一次性隔离衣，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人生中第一场自己的主刀手术圆满成功。还来不及喜悦，他便疲惫地思考着病人后期修养的注意事项。

      他往办公室的方向走着。医院的过道明亮却不宽敞，头顶的白炽灯让人肃穆，心里沉重，却也让人失去了时间概念。是呢，从早到晚，还不都是，熙熙攘攘，抽泣声，叹气声，交流声，疾走声，连绵不绝。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透过窗户，看见了外面无边的夜色。瞥了眼墙壁上的时钟，果然，都已经八点半了。他疲惫而饥肠辘辘地到办公桌前。上面摆着一个保温桶, 旁边是一张便签条： 趁热喝了。—— 静 。他嘴角一勾，拧开盖子，里面的鱼汤依旧温热。他一口一口慢慢喝下去，鱼的鲜香充斥着整个口腔，扫除了他的疲惫与饥饿。这么多年了，依旧是这个味道。

            一：

          第一次喝到这碗鱼汤的时候，他，十六岁。那是酷暑盛夏，当别人沉浸在假期的快乐中时，他们高二党已经开学了。那天晚自习前，伴着黄昏，他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店，如往常一般点了碗鱼汤。汤端上来后，他喝了两口，道：“阿叔，这味道怎么和您平时做的不大一样呢？”店老板笑着道：“可不，今天这鱼汤是我闺女炖的。她来店里帮忙，怕我辛苦太累，就什么活儿都抢着做呢。”言语之中，难掩对女儿的骄傲。大森还没来得及答话，只见一个女孩出来：“是我做的。怎么？不好喝吗？”大森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很鲜美。”虽说味道和老板炖的有些许不同，却毫无逊色，甚至更加鲜美，让人喝着也更舒适。那女孩，满意地笑了，眉眼弯弯。

        大森自打来二中上学以后，就常常在晚自习前来这家店喝鱼汤。来久了，就和老板愈发地熟了。渐渐地，他知道老板的闺女在邻市读初中，比他小一岁，成绩优秀。很有希望考上隔壁的市一中。

        一眨眼，一年过去了。大森望着此时出现在店里的这个女孩，她该是如愿以偿了吧。

    二：

        日子一点点流逝，学校里的人瞬间因为高一新生的报道而多了起来。食堂也变得拥挤了。大森好不容易寻到一个空位，动筷前，先端起那碗鱼汤，喝了一大口，接着眉头微蹙。不过浪费可耻，他最后还是灌下了那碗鱼汤。刚放下碗便听到了身旁的啧啧声“怎么样？是不是没我做的好喝？”那声音的来源捧着餐盘从他后面挪到了对面，落座。大森有些惊诧地望着对面的脸孔，下意识点点头。“听我爸说，你是他的常客，你也看到啦，我们如今在一所学校了，成为朋友是早晚的事，还不如早早定了。我是文静。”大森挑了挑眉，嘴角却有了笑意，他便真诚地望着那个不似她名字般文静的女孩，道：“你好文静，我是大森。”刚介绍完，文静便迫不及待地说：“不是我说你啊，大森，你居然喝学校食堂的鱼汤。看着就不好喝的样子，你居然还会买。以后啊，还是应该来喝我爸店里的鱼汤，那才是正宗呢……”她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间歇间，大森瞄了眼表，就率先打断了欲继续演讲的那个姑娘：“大厨，还有5分钟就要上课了。”只见那姑娘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刚撂下餐盘，就拔腿往教室冲，冲了一半还知道回头喊他：“快跑啊大森，要迟到了。”大森无奈地摇了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在这之后啊，大森和文静常常中午一起吃饭。闲暇时一同混迹图书馆，晚自修前也会一起去文静爸爸的店，喝碗鱼汤。假期时，大森会去文静爸爸的店帮忙打打下手……内心的悸动，暗暗的情愫，如此般隐匿于日常的点点滴滴之中。他们都以为彼此会一直以这样的相处模式继续下去，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三：

      “诶，你说，文静和大森是不是一对啊。”“很有可能哦，你看，他俩自打大一以来，就天天都混在一起……”卫生间从来都是女孩子们聊八卦的最佳场所，多少惊天秘密，流言蜚语，都是从这里传出去的。文静错愕地听着她们的议论声，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索性就继续听了下去，直到声音远去后，才打开卫生间的门。

      在这之后，文静变得十分反常，上课的时候居然在神游，中午也没和大森一起吃饭，直到被他逮到在空荡荡的篮球场边捧着书发愣的她，那样子呆呆的，还真的有点可爱。他笑着调侃：“文静同学？你就是这么学习的呀？书都拿反了。还放了我的鸽子。”笑罢，又将手里的打包盒递给了她：“怕你饿，给你带了点炒饭，两倍鸡蛋不要葱花。”“谢谢！”文静微笑着接过盒子，吃了起来。待她吃得差不多了，大森开口问她：“ 你今天怎么了？有点不对劲啊！”文静却答非所问：“大森，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走得太近了？”她看起来有些难为情，却艰难地继续说了下去：“感觉影响不大好。别人会误会。”“看你这个反应，八成已经被误会了吧。”文静点了点头，“你看到了，既然都被误会了，你觉得……”他打断了她的话：“文静，就因为已经被误会了，才更没有必要改变。否则，更落了他人口实。而且，我们没有必要活在别人的舆论里，对吧！”

      她点了点头，却欲言又止，因为她担心说出去可能带来她无法承受的后果。纠结中，她感到自己的脸变得越来越热。她终究还是勇敢了一把，支支吾吾地开口：“大森，你愿意让误会变成现实吗？”此话一出，大森就愣住了。他当然知道这话背后的含义，于是耳垂也是瞬间开始发红。

        文静偷偷瞧了瞧那泛红的耳垂，居然有些可爱。这么一想，脸瞬间也羞得更红了。她深吸一口气，赴死一样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大森，你喜欢我吗？”他看着这个勇敢的，他一直默默喜欢着的，即将是他的小姑娘。此刻，她一副英勇赴义似的表情，如此可爱，如此让他心动。这件事，本应由他来做的。既然她为他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剩下的就交给他好了。他感动地凝视着文静，好似要看进她的心里似的，慢慢地说：“是的，文静。我喜欢你，很喜欢。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那你呢？你喜欢我吗？”文静看着他，红着脸，点了点头。唉，反正，这个中午，该丢的脸，都丢尽了。也不差这一秒。更何况，她不也期待着这个结果吗。她干脆冲进大森怀里，抱了抱他，在他耳边悄声说：“我也喜欢你。很喜欢，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天放学后，俩人并肩在校园里散步。有那么一瞬间，好似默契一般，他们都悄悄拉起彼此的手，甜蜜的对视后，开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说喜欢。他们走了一圈又一圈，好似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自此以后，二人便光明正大在一起了。六月初的时候，大森毕了业，约好了在大学等她。来年，文静也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他们俩，一个学医，一个学护理。大三的时候，他们又先后进入了同一家医院实习，最后一个留在了心外科做医生，另一个去了血透科做护士。本科刚毕业，他们便结了婚。转眼间，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主刀完成一场手术了。而她，也渐渐成了科室里的一把手……

  四：

          一碗鱼汤就这么被喝得干干净净。大森放下保温桶，仿佛依旧在回味中。不知是回味着鱼汤的味道，还是回味着两人过往到现在的点点滴滴。把他从回味之中拉出来的，是同事小张的呼唤：“大森！你怎么在这？他们没告诉你吗？你老婆刚刚晕过去了，哦，就你做手术那会儿，被送去急救了……”话还没说完，只见大森冲出了办公室。

        当他赶到文静的病房前时，她已经醒了。主治医生还在她床边念叨：“ 自己也是学医的，休息多重要，心里也知道，再忙也要歇一歇的。这次是心源性休克。下次指不定多严重呢。唉，更何况，你现在还怀了孕。更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了。”因这话怔愣的不止是床上的文静，还有刚进病房的大森。震惊过后，他们的反应也是大不相同。一个欢天喜地。另一个则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且不说自己没有照顾好她，让她那么累。这两天她的病人那么多，好不容易有时间休息，还要为他炖鱼汤。而在她抢救的时候，最需要他的时候，自己却不在她身边……

        不过，现在补救还不晚。他暗暗发誓，这样的事，是第一次发生，也一定要是最后一次了。确认文静体征一切稳定，只需静心休养后，其他人散了去。病房里，只剩他们二人。他握着她的手，轻轻地说：“老婆，以后，换我来好好照顾你。”是啊，他会照顾好她。他们的未来还很长。再加上，有了宝宝。以后，只会更加幸福。

六：

        四年后，大宝盯着面前的那碗鱼汤，眉头紧锁，露出为难的表情，小脸可怜兮兮地皱成一团。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孩子一点也没遗传到父母爱鱼汤的基因。大森鼓励着她喝：“傻大宝，你妈妈的鱼汤是世界上最好喝的。你居然还嫌弃！ ”她当机立断地接了句：“那把我的给你喝吧!”只见大森耸了耸肩，望了文静一眼，答道：“我听你妈妈的。”大宝立即切换了一副更可怜的表情，眼巴巴地望着妈妈。不料，却被她拍了下头：“听话，大宝在长身体，要多喝鱼汤，这样就能变得更聪明了。”大森默默接了句：“也会变得更幸运。”话是对着大宝说的，眼睛却凝视着他的妻子，缓缓说下去：“因为，它让爸爸遇到了这辈子最爱的人。”

        —— 是啊，遇见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

        ——遇见你，也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

        谁曾想，当初的那一碗鱼汤，竟使我们相遇，相知，相爱，相亲。而这何尝不是我们最大的庆幸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