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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深秋的天空仿佛有无尽的委屈，总有流不完的泪水，诉不完的衷肠。

这场雨已经陆陆续续地飘了好几天，整个城市的建筑树木都被洗得泛起了光，可是却还是看起来一片阴沉。

二十六岁的秦江驾驶着自己的轿车，行驶在雨雾朦胧的街道上，心情无来由与外面的空气一般潮湿厚重。

白庙市，这个城市让他既爱又恨，已经有足足五年没有踏入过这片土地。五年了，这里不说物是人非，但也变化不小。

走南闯北的秦江没有心情去看窗外的变化，脑子里的画面全是恩师的影子。

恩师溘然去世时秦江正在国外谈一个非常重要的项目，未能及时赶回送他最后一程，所以，事情处理完后他第一时间就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地前往白庙，去祭奠自己的恩师。

经过近十个小时的车程，秦江终于到达恩师的新家--白庙灵水公墓。

或许是因为淋漓不尽的秋雨，今天的公墓特别的冷清。驻足而立，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声，绵绵细雨的沙沙声，心急如焚鸟儿的啾啾声，悠长，冷冽的微风声......

望着那一排排莫言无声的墓碑，让这个七尺男儿的后背有些发凉，但更多的是心里无比的凄楚。

老师，您在这里会冷吗？

老师，您在这里会寂寞吗？

.........

按照同学的微信指引，秦江撑着那把黑色的雨伞，沿着长长的，湿漉漉的水泥阶梯，心情沉痛地拾阶而上。

他感觉走了好久，抬头望去，竟然还是没有看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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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爬到半山腰时，秦江看到斜角转过一对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步三回头，抹着眼泪，慢吞吞地迎面走来。

台阶上水灵灵的泛着光，秦江担心路面太窄，水面太滑，老人会摔倒，所以特意站在路边礼让两位老人先行下山。

老大爷当然明白年轻人的心意，礼貌性地颔首向对方致谢。

就当双方一对视的时候，竟然脱口而出。

“秦江！”

“叔叔！”

秦江心里极为震撼，仅仅五年未见，他们竟然老成这样了。那花白的头发，沟壑的皱纹，佝偻的身子，时光到底在他们身上用了什么魔咒，让他们与五年前面目全非。

老大爷身边的大妈也是心里一惊，闻声抬起头，一脸的惊愕，原来搀扶着老伴的双手又加重了力道，额前的花发不安地颤抖着，身子似乎马上就要滑下去了。

大爷感应到老伴的情绪，温柔地拍拍她那冰凉的手，眼神安慰着。

大爷转过头，上下打量着秦江，赞许道：“五年没见，看起来你应该过得不错，欢儿九泉之下应该放心了。你们聊吧，我们先回去了........”

秦江一听，如五雷轰顶，浑身似乎被定住了，再也不能挪动分毫。他全然没有发现，两位老人已经不待他的回应，相互搀扶着，嘀嘀咕咕地与他越行越远。

虽然那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已经过去五年，虽然当时是欢儿固执地提出的分手，虽然自己的心里有无数的创伤。

可是，可是，听到老人那样的话语，他还是忍不住地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秦江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等他反应过来，老人都快到山脚下了。

这一刻，他仿佛豁然开朗，有些似乎谜团可以解开了。

他灵机一动，三两下擦干脸上的泪滴，深吸鼻子，扯着嗓子大声呼喊着：“叔叔，阿姨，你们等我一下....”

空旷的墓地把秦江那洪亮的声线传到了山脚，老人转身抬头望着那个急速飞奔的身影。

很快，双方又见面了，这一次，大家的眼都是红红的，闪着晶莹的泪光.....

秦江真诚地邀请着：“叔叔阿姨，我送你们回去吧，请不要拒绝我，我想多知道一些欢儿的事，谢谢！”

两位老人没有丝毫的犹豫，顺从地上了车。

3

秦江发动轿车，打开暖气，三个人的身子似乎有一点点的暖和了。尽管秦江心里有无数的问号，但还是保持缄默。他不知道该从问起，心里忐忑不安。

三个人在车上沉默不语，气氛有些尴尬，有些压抑。

老伴一路上都依偎在大爷的怀里，心里五味杂陈。终于，她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带着哭腔道：“江，现在你应该不会恨阿姨了吧？是欢儿执意让我说哪些难听的话。她也是好心，不想连累你，不想让你痛苦，对不起.......”

这一句话就如那束冲破黑暗的曙光，大地的一切都那么明朗了。秦江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阿姨刚刚那带着歉意的语句似乎五年前的那些绝情的话似乎更重，像一把锤子一下又一下地砸着他的心脏，让他觉得心痛难忍，似乎连呼吸都很困难。

大颗大颗的泪珠涌出了他的眼眶，擦了又涌，就如那前方的雨刮器，永远也不能清除挡风玻璃上的雨滴。他索性不擦了，任由它们恣意横流。泪花滑过他的脸颊，一颗一颗砸在他的蓝色衣领上，晕染出一朵又一朵小花，那花儿像极了欢儿的笑脸。

秦江浑身没有力气，只能把车停靠在路边，趴在褐色的方向盘上嚎啕大哭。

他悔，他悔自己当时意气用事，竟然轻信了欢儿一家善意的谎言，果断地转身离开；

他悔，他悔自己其实很想她，可是为了面子，却从来没有去打探她的消息；

他悔，他悔自己不该每次都在醉酒之后骂她，还诅咒她；

........

轿车后座的老人没有劝阻他，他们都知道，他心里委屈，需要发泄，他心里痛，需要哭诉，不然，会被活活憋死的。

这两年他们何尝不是这样哭着，撑着走过来的，其中的心酸，岂能不知。

他们坐在后面，静静地陪着他，看着前面那健硕的肩膀一耸一耸，自己也忍不住在后面小声啜泣......

过了很久，秦江终于缓过来了，悠悠地问道：“叔叔，她最后有留下什么话吗？”

大爷擦擦眼泪，沙哑着嗓子：“你走后不久，她就入院了。在医院里，她给你折了很多千纸鹤。每个纸鹤里都有她对你说的话。她交代如果那天你知道了，就全部交给你......”

秦江点点头，本想问问她具体的病症，走时的模样，但他把话生生的吞了回去。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再让老人揭开一次伤疤，这太残忍了......

秦江用麻木的双手使劲地搓搓自己的脸，擦干眼泪，鼓足力气：“叔叔阿姨，坐好了，我们回家！”

车子在雨雾之中穿行，天空那么灰暗，亦如他们三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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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大约一小时之后，他们到达了欢儿的家。

阿姨拿出了秦江以往在他家穿的那双灰色拖鞋，那只米色茶杯，叔叔热情地给他沏上他喜欢的普洱......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那么地亲切，让秦江心里翻江倒海，愧意重重。

原来，一切都还在，他用过的所有东西都保存得那么好。

他深深地朝老人鞠了一躬，嘴里喃喃地感怀着：“谢谢，谢谢！”

叔叔捧过来一个粉色的纸箱，郑重地放在秦江的手上。他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满满地，五颜六色的一箱千纸鹤。这些千纸鹤如同见了光的精灵，在灯光下泛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那纸箱似乎有些沉，让秦江有些吃力，手掌微微颤抖着；

那光芒似乎有些刺眼，让秦江睁不开眼，刺得眼睛生疼，泛出了泪花。

老人拍拍他识趣地离开了，老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关切地嘱咐着：“刚刚受了凉，多喝点热水，我去给你做你最爱的韭菜盒子。”

秦江努力把笑容摆在脸上，迭声说：“谢谢阿姨！”

看着阿姨走进厨房，秦江把纸箱放在桌面上，开始看欢儿给她留下的遗物。

他手指颤抖着拆一个，看一个，竟再也折不回去了。

他回想起《千纸鹤》的那句歌词，折一千对纸鹤，结一千颗心情，这是欢儿在治疗期间留下的点点滴滴，心路历程。

秦江突发奇想，按照他对留言的理解和猜想，把它们大致排了序。这样，他就能回顾她的治疗过程，感受她当时的心情。

看着那些温馨的语句，祝福的话语，熟悉的字体，秦江的眼睛就没有干过。这眼泪里有痛，有苦，还有笑......

这项工程好大，秦江忙碌了近七个小时才完工，弄完之后，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5

这一次，秦江带着欢儿的“千纸鹤”在白庙整整呆了五天。

五天里，他带着老人去祭奠了自己的恩师和亲爱的欢儿；去他们共同的母校；去他们定情的地方；去他们经常约会的场所......

在这几天的时光里，秦江尽给老人讲他们曾经有趣的故事。一路上有声有笑，让老人仿佛褪去了阴霾，苍老的脸颊居然有了点点的红润，年轻了不少。

秦江看到了老人眼里的恣意的笑容，默默地对欢儿说：“放心，以后我会经常跟他们联系，也会来看他们，让他们能多些快乐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