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咋样?”
“好着呢啊。”
“我咋听你声音没劲呢?你好着呢吧?”
“咋没劲了!还要咋有劲?”
“哦,下礼拜你奶过生日,你回来不?”
“嗯......我把事情安排一下给你回电话吧。”
“好着呢吧?”
“好着好着。”
“你干啥呢?”
“我这会儿忙着呢。”
滴滴滴......一阵忙线音。张弛挂了电话,心里烦躁,有事说事,啥好着没好着没,挂电话连个“挂了”也不说。
一年前她离婚了,独自带着孩子。这事瞒不住,家里人都知道了。离婚的原因是前夫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执意要离。张弛本想为了孩子忍耐忍耐,看对方态度坚决也就不委屈自己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离婚这事让她成了大家的靶子。先是她婆婆矢口否认他儿子对不起张弛,即使证据都摔倒她脸上,她也还说:“你看他们在宾馆开房也许是谈工作,你别想多了张弛,我知道你这人就是疑心病。”张弛心里骂,一家子不知廉耻的东西,有啥样的妈就有啥样的儿子。接下来张弛她妈知道了,开始无休止地数落她,“你知道一个女人为什么遭男人嫌弃?”“你们一星期同房几次?”“就你不会做饭,你不想想是不是你的错。”“你一个女人......”
这事儿谁对谁错,明眼人难道看不出吗?为什么外人不向着自己,连自己亲妈也不向着自己?明明前夫出轨,明明他伤害了她,为什么这些人要颠倒是非?
自打她离婚后,她妈就把她当小孩一样管着。每天吃饭必须发照片,看看她吃了些啥。晚上几点睡她要抽查。不打招呼突然上门,说是要看外孙女。翻她的衣柜、抽屉,不知道要找什么。还整天疑神疑鬼,觉得她又有什么事瞒着大家。
家庭聚会是张弛最不愿参加的。怎么说呢?她的堂弟,她叔家的孩子,是个富二代。每天香车美女、慈善晚会要啥有啥。她妹,她姑家孩子,嫁了富商。人家两个人才是一家人,经济实力相当。今天你请一顿,明儿我请一顿,有来有往。张弛算个屁,请他们吃顿饭得花掉她一年的工资。就是没离婚的时候,她也不愿意见他们。那年她和她妹前后脚生孩子,她住在四处漏风简陋的宿舍楼里,她妹住在一月24万的月子中心。张弛跟人家有啥经验可交流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虽然她们小时候一起长大,那时候她妹总穿她剩下的衣服,有时她不给,她妹还偷偷拿走,惹得两人总是争衣服吵架。现在不同了,有次张弛去她妹家玩,她妹打开她的试衣间让张弛随便选。那衣服真多呀,大部分带着标签,一个个的名牌,光高跟鞋就两大柜。张弛兴奋地挑了两件,她妹又给了她几件。临走张弛看见化妆台上汤姆福德的口红竟然整整齐齐地摆了30多支。她想买一支想了好久了,舍不得买。有这钱还不如给娃买身衣服、报个辅导班或者给她妈她爸买点好吃的。她妹看出她想要,随手扔给她一支。
回到家张弛越想越不是滋味。感觉自己是个不受待见的穷亲戚。当初她相信世上有爱情,拒绝了家里人安排的某局长的儿子、某厅长的外甥、某董事长的孙子......哎,现实真是打脸。她妹多听话,家里人选的难道不好吗?她一直看不上的她妹,其实比她有心眼。
还有她弟,从小的跟屁虫。谁欺负他,都是张弛出头。那时他们三个都在奶奶家长大,谁能想到现在是这样呢?她弟说“你搞啥艺术,你没看看你有资格搞没?”
张弛问:“搞艺术要啥资格?”
“有钱没?”
“没多少,买颜料够了。”
“哈哈哈哈哈。姐你真逗。”
“咋了么?”
“不咋,你晚上吃饭有钱没?给你转点吧。”
“滚!”
“哈哈哈哈,有钱人有钱人。”
有些事情,其实张弛可以忍,毕竟是自己的亲人。但还有一件事一直横在张弛心里,让她没法参加这个聚会。每次想到这,她都觉得生活在坍塌。
这些天她一直在说服自己,不就是去吃个饭么,不用怕,就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们肯定去高档饭店,还能吃顿好的,又不要她花钱,厚着脸皮去就行了。到了晚上,张弛又觉得这聚会她实在去不了,太尴尬了。她觉得她没脸活着。时间越来越近,她越来越焦虑。一会决定要去,一会又没有勇气。不去的话得编个好理由,生病了?不行,她妈肯定要杀过来。单位有事?也不行,她妈肯定又要乱想,又得哭的一把鼻子一把泪。过年的时候张弛没去,她妈第二天就跑来,问她为啥不去。她好说歹说,最后她妈严肃地告诉她,她个人就活张弛呢。张弛要不好好的她还不如死了算了。现在张弛婚都离了,她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做不起人。“好好的么,赶快再找一个,不敢活的那么自私,啥事都想着自己。”“好好的聚会你就来,大家都关心你,都是你的亲人。”“你有啥想不开的呢。”说到最后,哭开了“我活一辈子真失败,生了你这么个女儿。咋教育的你。一点不听大人话。跟你说不能离,不能离。你咋就离了?”
张弛忍不住问她:“妈,你觉得我委屈吗?他在外头找个小姑娘,每天谈恋爱,把孩子扔给我,我委屈吗?”
“你看你傻不傻,你要每天给他做好热乎饭、衣服给他洗好、房子收拾利索,他能出去找吗?”
“行,都是我的错。”
“你傻不傻,你妈向着你,才说你,别人我才懒得说。我跟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呀,咱们女人不就是干这些么,你还想干啥?你画那两笔画,能让你生活的好不?”
“不是我说你,你傻不傻呀,好好的日子不过。”
“你傻不傻呀,你就是叫画画给害了,自己还不知道,脑子里一天净是些怪事。”
“行行行,别说了,下次聚会我去,好吧?行不行?可以不说了吗?”
“我跟你说,你妈都是掏心窝子对你,别人的孩子我懒得管。你以后别上班了,也别画画了,在家好好想想你对不对。”
“我不对,我不对,都是我不对。好了吧?”
她妈听了这话站起身抹着眼泪就走了。
想想张弛就头疼,聚会还得去。但是那件事......那件事,该怎么办?
夜里做梦,有个人问张弛:“你是自愿的吧?”张弛慌乱地答“不是。”那人眯起眼睛看了张弛一会,拿起一只电壶,用一只手去塞瓶塞。另一只拿着电壶的手却移开了。然后那人猥琐地笑。
“知道什么意思吗?电壶要不是自愿,你说盖能盖上吗?”
张弛捂起脸呜呜地哭,哭着哭着就醒了。等她彻底清醒了,所有问题都涌了出来。当时怎么就把这事告诉他了呢?他会不会跟我姑说?毕竟人家是夫妻。他会怎么说我?我姑到底知不知道这事?万一我姑知道了,会不会告诉我爸?我在家里还怎么活?看我爸的样子应该不知道吧?不过也不好说,我爸这人一向看不出有啥情绪。想着想着张弛出了一脊背汗,背心湿答答地贴身上了。可不敢让我爸知道这事,他身体不好要是知道了要出大事儿,想来姑也不会告诉我爸吧?要是我妈知道了不要紧,最多觉得是自己女儿不检点。不过我妈要知道了我爸也得知道,她藏不住事。
姑父会怎么想我?会相信我的话吗?那毕竟是他的朋友,他了解他的朋友吗?还是他会怨恨我破坏了他们的关系?他也觉得我是自愿的吗?为读个博士我至于吗?哎......他们说不定以为我为这离的婚。
当时跟他说这事,到底是为什么呢?是寻求帮助吗?为什么不报警?报了警是不是全家都知道呢?是不是同事都知道呢?是不是大家都会有“是否自愿”这个疑问呢?毕竟对方是行业大咖,自己还有求于他。告诉姑父,他又能做些什么呢?除了气他侄女保护不了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难道指望他去主持公道?张弛知道他不会,他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在某个大型颁奖典礼上,他们两人都是评委。新闻上有一张他们的合影,下边配文多年好友同殊荣,谈笑风生论今朝。张弛猜他们还聊起她,就像聊起某个路人,就像根本没有那件事一样。尽管她猜他姑父一看见这个朋友就能脑补出,他的侄女怎样被这个满脸大胡子的丑货摁在那里操逼。连他都觉得恶心,不敢继续想下去。
张弛想了很多假设,没有一个答案让她满意。聚会怎么办?姑姑一家不会缺席。他们见到自己会尴尬吗?哎,都是她的错。她让身边所有的人都不快乐。为什么聚会非要叫她?
聚会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妈气哼哼地又来电话催。
“肉死了,大事不往前走,真是上不了台面。离个婚人人还得惯着你。明天早晨赶紧来,接上我和你爸,给娃带上学习的书。”
张弛感觉自己要赴刑场。
夜里,她对自己说,人生有那么多解不开的结,不是每次都能华丽转身。她想不到解决任何办法。最后,只有轻轻割开手腕的动脉血管,她不是真的想死。有孩子有父母的人没资格死。她只是累,想好好睡一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