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着马尾的女孩,手里拎着毛毛熊,站在那家快要关闭的电影院前面。阳光像碎了一地的玻璃,吵了一整个夏天的知了,也快要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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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有天你也会离开我吗?”
“傻瓜。”
浅浅直到七岁那年还没有一个朋友,她说,“电影院旁边的那只乌鸦会说话。”别的小朋友都笑她。
她总是这样一个人蹲在树下的空地上,手里拎着毛毛熊,一呆就是整个下午。
“你们在聊天吗?”
她抬起头,阳光笼罩在她的身上,像一只明晃晃的气球。
“你也听得到它说话的吗?”
“你看,它的家就在电影院的边上,这一定是一只聪明的乌鸦,在它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看电影,然后把那些台词都记在了心里,时间久了,它就会说话了。”
女孩笑了,那是一张明媚单薄,天真干净的脸。
在十七岁那年,电影院就快要拆掉,那只乌鸦也飞去了不见踪影,安安来到树下,同她告别。
她害羞的站在那里,夏日午后六点的阳光还很明亮。从木枝叶隙缝间洒下来的光束,在裸露出石头和树木根部的地面形成花纹,她的睫毛覆盖住一片暗色的影子。四周充满了温热的气味,好像只要深深吸气,就会呛到。
她朝她挥挥手告别,“浅浅,答应我,别说再见,说了再见,就再也见不到了。”
在时间和夏日阳光漫长的线上,她的影子越拉越长。
她忽然飞快的向着她跑去,她回头看着气喘吁吁的女孩,笑的还像七岁那年的好看。
“我听说,只要踩着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就不会走远了。”
有个下流的人说,青春期的爱情就像胸罩一样,有,会觉得束缚自由,没有,又空空荡荡的缺少安全感。
在十七岁的时候,安安爱上了一个男孩,是校外的不良少年,他弹吉他的样子很好看,这是她爱上他的全部理由。
他对她说,“我什么也不能给你,我还会有别的女人。”
“我不在乎。”她回答。
浅浅还是那个安静单纯的女孩,三年里,她们失去了联络。
在某一天她的生日,她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送她一只红色的发卡。
她像是跋山涉水走了很远的路,整个人疲惫到不行,她们一起喝酒,她教她抽烟,看着她被呛到咳嗽,淌出眼泪。在路灯下,她用手覆盖住了她的眼睛,手心里有温热潮湿的触觉。
“那男孩呢?”浅浅站在她的背后,为她擦着潮湿的头发。
“我把他给甩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哈哈。”她笑着回答,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满身满脸。
“浅浅,浅浅,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在她的怀里安静的睡着了,像是七岁那年玩闹了一整个下午,躺在青青地草地上,远处有变换着形状的云朵,天空蓝得让人感到淡淡地悲伤。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像是透明的容器,装满了喧嚣破碎的声音。
安安站起身,点燃一支烟,雨水敲打在窗户上,她俯下身,亲吻她的额头,“浅浅,你知道,我一直喜欢着你吗?”她在她的耳边轻声地说。
大学毕业后他们都留在了这个城市,浅浅有了个男朋友,他叫林。
“哎,浅浅,听说安安升作公司的主管啦?”林一边玩着游戏,一边对在一旁的浅浅说。“这破电脑,玩游戏总是卡,咱们换一个吧。”
“可是,咱们连婚房的首付还没凑够呢。”
“房房房,你一天除了这个还能说点别的吗?”林说着走进卧室,砰的把门摔在身后。
“又吵架了?”电话里传来安安的声音。
“一个大男人家,天天在家玩游戏,你说他除了长得不错以外,还有什么?”浅浅知道,安安对林一直看不上。
“其实林对我挺好的,他人很温柔,又很细心。”
“好了好了,知道你爱他如命,又跑来秀恩爱,下次我都懒得理你了。”
“安安,你也该找个人照顾自己了。”
“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这边还要见个客户。”
浅浅走出医院,手里握着医生的诊断证明,阳光忽然变得有些晃眼,“安安,我怀孕了。”
坐在对面的安安没有丝毫的惊讶。
“你怎么想。”
“我想要这个孩子。”
“就林这个鬼样子,怎么养你们?”
“可是他很喜欢小孩子的,这是我的孩子,我不想失去他。”
安安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你真傻。”
“浅浅,我要当爸爸了。”推开门,林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房间里有精心准备的饭菜,还有一束玫瑰。
她开心的流下眼泪。她竟然忘记了问他,是怎样知道的。
第二天,林便早早起来,精心打扮,他说,要为了咱们仨,好好努力。
往后的几天,她像是被宠溺的孩子,她打电话给安安,却一直无人答应。
“这个是托人买的中药,吃了以后,小孩乖巧聪明。”林高兴的说。
她看着眼前自己爱的男人,忙个不停。
温热的药剂,带着苦涩的味道,他喂给她一颗糖果,“苦吧?”
她笑着回答,“不苦。”
林没有像往常一样准时下班,时间已经过了九点,浅浅挣扎着想倒一杯水,肚子却疼到翻江倒海,红色的血液,像是一条血腥甜腻的小蛇,爬过脚踝。
“只能做手术了,赶快办理住院手续,再晚一点会有生命危险。”
“怎么会这样?我的孩子呢?”
“孩子,你自己吃了堕胎药,还问孩子呢?”面前的医生冷冷的说。
林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她拨下安安的号码,一样无人回应。
她拖着虚弱的身体,在阳光下,像只被大雨淋湿的猫。
开门的人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安安穿着睡衣出现在面前。
睡眼惺忪的林,在她的背后。
“为什么?”她哭泣着低声说。
“林早就跟我在一起了,他说跟你过够了这种日子,你知道吗,浅浅,你太单纯了。”
她喝了许多酒,在午夜的街头,像只失了神落魄的鬼。
她从车里走向她,路灯下,她站在她的影子上面。
“浅浅,你不是说,一个人踩到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么两个人便会永远在一起不分开了吗?”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孩,像是七岁那年在树下抬起头看她明媚如初的脸,阳光浅浅的印在睫毛下面,洒下一片明亮的影子。
她们相互纠缠着,抚摸着对方的头发,相拥着哭了又笑了。
“安安,有天你也会离开我吗?”
“傻瓜。”
她为她涂上玫瑰色的口红,替她擦干潮湿的头发。
她在她的怀里安静的熟睡,像是七岁那年的夏日午后。
“浅浅,我只是想要你明白,这个世界不总是像你想得那样单纯,我只是害怕你受到伤害。”
她的嘴角有细微的血液,淡淡流淌,“越是喜欢上什么,一旦突然失去它,我的心就越为其悲泣。这样反反复复地,我还仍要忍耐这种苦楚不得不继续度过剩余的生命。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情。与其如此,不如干脆把我作成什么都不爱、没有人心徒有人形的样子。我知道你是恨我的,可是,你知道我是爱着你的吗?”
她在她的口红上涂抹了毒药。
“安安,我害怕,终有一天,你们都会离开我的。我恨你,可我也只有你。”
她在她的怀里慢慢的停止了呼吸,像是永远安睡在午后,不再醒来的孩子。
她用手抚摸她的头发,俯下身亲吻她的额头,她轻声的对她说着听不清的呢喃。
我遇见你所以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所以我陪伴你
我陪伴你所以我嫉妒你
我嫉妒你所以我在乎你
我在乎你所以我心疼你
我心疼你所以我离开你
我离开你所以我想念你
我想念你所以我恨你
我恨你所以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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