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行挽月一场空

作者: 暮晓mx | 来源:发表于2020-02-04 18:37 被阅读0次

文/暮晓

图源见水印

        天地伊始,大地以落英山为界,分为两国。东擎国应东方而生,集天下大势所成。西祈国于西方而立,归天地灵气滋养。时代更叠,东擎国第十五位国主能征善战,有着一统天下之心,是为明统皇帝。明统十年,东擎国发动战争,横扫西祈大地,西祈太师言文仲领兵出征却节节败退,最终战败。言文仲身死殉国,西祈国都沦陷,东擎士兵屠戮皇宫。至此,天下一统,东擎国改国号为擎国,天下百姓以擎国为尊。同年,东擎皇后诞下一女,为擎国唯一的公主。五年后,擎国爆发疫情,国土大旱,百姓民不聊生。民间相传,这是天神降下的惩罚。

  刑天峰的竹子今年长得格外茂盛,郁郁葱葱,大有直通天际之势。刑天峰是落英山旁的一座小山峰,山上有一竹屋,因主人喜静,便施法驱走了方圆十里内的飞禽走兽,只有几只胆大的鸟儿,立于竹子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仿佛是在抗议。

  “师父!救命啊!师父!”女孩的叫喊声响彻整座刑天峰,原本不肯离开的几只鸟儿都被这声音吓跑了。

  竹屋门前,有一男子着一身青色衣衫缓缓走出,男子眉骨高耸,眼神深邃,五官俊朗,是个十足的美男子。可他本该超凡脱俗的气质中却像夹杂着几丝戾气,让人不敢接近。男子名叫言川,便是这竹屋的主人。

  言川抬眼看去,只见他的小徒弟正被卡在两根竹子上,架在空中,姿势实在算不上优美。他无奈扶了扶额:“你若再喊的大声些,落英山的师兄弟们恐怕就要来救你了。”

  “师父!我要掉下去啦……”女孩声嘶力竭的话音刚落,便听架着她的一根竹子咔嚓一声断了。

  言川见状,抬脚起身飞到空中,将女孩拦腰抱在怀里,接了下来。

  “我不是跟你说过,若要练习飞行,便去落英山的空地上练。”言川一边嗔怪,一边向屋内走去。

  女孩跟在身后,小声道:“我不想去落英山,双儿只想在师父跟前练习。”

  言川受刑天峰的结界所限制,半步都离不开,小徒弟这话说的让他有了几分愧疚。不过他还是面不改色的说道:“可这已经是你这个月第四次挂在竹林上了。”

  双儿尴尬笑了笑说:“师父,我觉得这飞行之术不适合我练习,您还是教我些别的吧!”

  言川坐在茶桌边,刚伸手拿起茶壶,双儿就接了过去,为他倒上了一杯茶,还谄媚的笑了笑。

  言川喝下一口茶,无奈道:“这些年,为师已将所学全部传授于你,可你皆无所成。现下,你倒是考到为师了,我还真不知道你适合些什么?”

  “师父,我看落英山的师兄弟们都学了变化之术,没事的时候还变成石头和鸟儿,甚是有趣。要不,师父您也教教我呗?”双儿坐到言川的身旁,拉了拉他的袖子撒娇道。

  言川撇她一眼:“你这身形不用变化,已十分像一座石头。刑天峰的鸟儿已经够吵闹的了,你也不用变化了。”

  “师父……”双儿小嘴撅的老高,十分不开心。

  言川每次都觉得小徒弟这个样子很可爱,所以总是忍不住要逗她。他刚要把怀里关于变化之术的书籍给她,便听她“啊”的一声起身,急忙朝院子里的厨房跑去。纵使言川和他这小徒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可还是没习惯她这一惊一乍的毛病。

  顷刻,双儿端着一碗药和几粒糖块,小心翼翼的进门来。“差点忘记了,厨房还煎着师父的药呢!”

  言川微微低头,不易察觉的笑了笑。这些年,有他的小徒弟,在刑天峰的日子才不显得那么孤寂。

  言川晃了晃手里的药碗,“真不知道师父当年为何一定要我收你为徒,你跟着洛师兄学习医术,想必更适合你。”

  “师伯平日里也是没少指点我的。”双儿把糖块放到言川手里。

  “但总归不是亲传弟子。”言川说。

  “那我学的也很好。”双儿接过言川手里的空碗,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师父这些日子不常做噩梦了吧?”

  “嗯。上个月也未曾有蚀骨之痛。”言川回答。

  “这个我知道。”双儿起身往外走,临走时还不忘回头说了一句:“太师父一定是希望我长大了可以嫁给师父,才将我留在师父身边。”说完她便蹦蹦跶跶的跑去厨房,鼓捣起她的那些草药。

  言川看着她,他万年飘雪的内心却好像流进了一股暖流,慢慢融化他心上的冰雪。他是一个身上有罪恶的人,他有满腔的仇恨,这些年,他尽力不去靠近他的小徒弟,不想把那些丑恶带给她,可他却总是忍不住靠近。言川知道,双儿如此专研医术,其实更多的也是因为他。

  十三年前,言川的师父芦峪道人设下结界,将他囚于刑天峰。同年,芦峪道人将山下捡到的五岁的双儿带到了他的面前。他依稀记得,芦峪道人问双儿是否愿意拜他为师的时候,小丫头居然说:“拜这个帅哥哥作师父,那长大以后可以嫁给帅哥哥吗?”一时之间,搞得芦峪道人不知如何回答。那时的言川并不想收什么徒弟,可芦峪道人并没有问过他的想法,便把双儿留在了刑天峰。

  起初,言川对双儿不甚上心,言行举止也十分冷漠,只想着有一日这丫头受不住便会请芦峪道人带她离开。可双儿对言川的冷漠毫不在意,每日都开心的像个小太阳,就算言川不理她,她也是师父师父的喊着,言川凶她,她就笑着拉拉言川的衣角撒娇。双儿再大些后,便开始照顾言川的衣食起居。那时候,双儿的女红和厨艺都是自己慢慢摸索学的,第一次给言川做菜的时候,把厨房放了半个月的青菜熬成汤,害得言川拉了一晚上的肚子。还好这些年,厨艺进步不少,只是这女红,却像她修习的法术一般,豪无进益。

  言川记得,双儿第一次看到他犯蚀骨之痛的时候,吓的哭了出来,那是言川第一次见她哭。言川那时候承受骨裂的痛苦,会产生很严重的幻觉,所见之处都是成滩的血水,他挣扎着把竹屋里的摆设都打烂了,活活像一个疯子。双儿把言川锁在屋里,哭着跑去落英山找来芦峪道人。芦峪道人施法将言川控制在床上,对双儿说:“你不必恐慌,川儿几年前练功时受外界干扰,生了心魔,时不时便会如此,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这样控制住他,不让他受伤,他的痛苦并不能减少分毫。不过你放心,这蚀骨之痛不会持续太久。”那晚,双儿守在言川的床边,寸步未离。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慢慢的,言川已经习惯了这个小徒弟的存在。

  两日后,是双儿十八岁生辰。一大早,她睁开眼睛,便看见了自己床边关于变化之术的秘籍,双儿露出一个笑容,可她心里却觉得自己的笑苦涩许多。她起床砍光了院子里的青菜,带上这些日子采的草药,跑到山下镇上的集市叫卖。今天的生意很好,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卖掉了大半。双儿想着今日芦峪道人会来给她庆生,便想早些收摊回去。

  “姑娘,你剩下的这些菜,我全包了。”双儿闻声抬头,看见一黑衣男子,手握折扇,笑脸盈盈的看着她。

  “哥哥!”双儿开心的跳到男子身上抱住他。

  她把菜收到车上,和黑衣男子一起去了菜馆吃饭。

  “哥哥今日怎么来了?”双儿问男子。

  黑衣男子拢了拢双儿耳边的碎发,温柔道:“今日是你十八岁生辰,当年芦峪道人说过不许我们去落英山寻你,我便到这山下来碰碰运气,想着你可能会下山来。”

  双儿坐到黑衣男子身旁,靠在他身上:“双儿也想哥哥了。”

  黑衣男子不忍看到妹妹如此,开口问她:“过了今年生辰,芦峪道人也该放你回来了吧?”

  双儿低头忍住眼泪,清了清嗓子说道:“快了,我应该很快就能回家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今年有什么愿望?哥哥帮你实现。”

  双儿侧头,做出冥思苦想的样子,片刻后说道:“那我要哥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黑衣男子问她。

  “等我回家的时候再告诉你,到时候哥哥可一定要答应我。”双儿笑着说。

  黑衣男子点点头:“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哥哥也会给你摘下来。”

  刑天峰上,芦峪道人和言川坐在屋内茶桌旁。芦峪道人一头白发,眉宇间也尽是大慈大悲之相,倒真是像话本里描写的得道高人一般。

  芦峪道人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开口道:“蚀骨之痛既已祛除,有些事也该放下了。”

  言川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若放不下,师父是要一直这样拘着我?”

  “川儿,为师知道你有怨言,可如今你心魔未除,蚀骨之痛随时都会复发,你要将双儿十几年的医治付诸东流吗?”芦峪道人说。

  “师父,我没有怨言,您对我的恩德我一直都记着。只是有些事情我忘不掉,也不敢忘。”言川喝了一口茶,低声说道。

  芦峪道人还欲再说,可突然听到门口有人喊叫。“师父,我回来啦!”

  芦峪道人和言川闻言,纷纷看向门口,只见双儿领着好几个村民浩浩荡荡的推门而入。

  言川无奈叹了口气,他这小徒弟真是一刻都不让他省心。若不是她今日生辰,他是绝对不会放她下山的。

  言川周遭一股寒凛之气,村民们都不敢上前,齐齐立在门口。双儿开心的跑上前,行礼说道:“双儿拜见太师父,太师父安!”

  芦峪道人扶起双儿:“长大一岁果然不一样,有礼许多。”

  双儿不怀好意的笑了笑,言川开口问她:“今日又闯了什么祸事?”

  此话一出,芦峪道人才明白他亲爱的徒孙为何突然如此听话。

  “师父,这次真的不怪我,我都收摊离开了。那小贼还来抢我的东西,光天化日的,那还了得?”双儿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那之后呢?”言川又问她。

  “之后我就追他呀!师父您又不让我在山下使用法术,我就使了些拳脚功夫,打碎了集市上的一点东西。钱袋虽然追了回来,但是赔给人家的钱不够,我就……”

  “你就把他们带到山上,想让为师替你付钱?”言川接着双儿的话说道。

  双儿嘿嘿一笑,答案已经不言而喻。言川心想,他这刑天峰迟早被他这小徒弟败光。这些年,双儿时常下山,每次都会遇到些逼良为娼、当街抢劫、夫妻打架等需要伸张正义的事情,每次都搞得要赔人些东西。

  芦峪道人看此景实在不妙,转身想走。“正好,你太师父来给你过生辰,拿了好些银钱给你。”言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

  双儿听闻此话,赶紧说道:“谢谢太师父。”

  芦峪道人默默摸了摸自己的钱袋,这个小兔崽子坑起他来倒是毫不含糊。村民们不敢近言川的身,芦峪道人又长得和蔼可亲,所以芦峪道人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见村民们十分有眼力的来到他跟前,伸手等着分钱,搞得芦峪道人骑虎难下。他忍痛将钱分给门口村民,还听他亲爱的徒弟在身后说道:“师父,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必如此难过。”

  芦峪道人恨不得敲爆他徒弟的头,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你倒是不难过,分的也不是你的钱。”

  芦峪道人分完钱,村民们也都离开了。他转身看到言川和双儿立在竹屋门前,言川一副浩然正气的模样看着他,双儿在一旁憋笑。他默默想着,看来十三年的囚禁还是时间短了些。

  “我明日会闭关,一月后便会出关,你们不要惹是生非。”芦峪道人终于想起了今日过来的正事。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双儿喊道:“太师父不用完午膳再走吗?”

  “饱了!”芦峪道人回道。饱了,气饱的!

  今日午膳的大多菜肴都是言川亲自下厨做的,双儿一直都知道,她师父会做饭,做的也十分好吃,只是平时懒得做,就算吃她做的再难吃的东西,也懒得自己做。

  双儿坐在桌前,开始大口吃起饭来。言川看着她问道:“有什么愿望吗?为师会尽力帮你实现。”

  “师父娶我!”双儿不假思索的回答,饭粒还粘在脸上。

  言川瞬间哑然,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知道他的小徒弟下一秒会说出些什么。他伸手摘下双儿嘴边的饭粒说道:“换一个!”

  双儿失望的撇撇嘴,随即说道:“双儿可是贪心的很,想要得到的东西有很多。”

  “说你最想要的。”言川说。

  “我最想要的……”双儿微微停顿。“我最想要像现在这样,一直和师父在一起,在刑天峰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

  不知怎的,双儿的话说出口,言川好像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伤感和恐惧,可他转念便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他那没心没肺的徒弟什么时候伤感过。

  “再换一个!”

  “为什么?”双儿不解问道。

  为什么?因为言川知道自己做不到,除非芦峪道人真的囚禁他一辈子,除非他一辈子都离不开刑天峰。不然,平平淡淡过一生这句话,这辈子都不会与他有关系。

  双儿看到言川失落的神情,说:“那师父带我出去玩吧?云游四海。”

  言川敲她的头:“你怎么竟说些我做不到的事情?”

  “我有办法带师父离开刑天峰,我要是做到了,师父你要答应我陪我出去玩。”

  言川并没有把双儿的话放在心上,他师父设下的结界,双儿这丫头怎么可能破开,但他还是应道:“好,答应你。”

  可言川没想到的是,第二日,双儿把他领到刑天峰的东北角,她略一施法,言川面前像灯罩一样的结界便露出一个四方门形的口子。言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双儿拉出了结界,他回头看去,那口子又重新合上了。

  此时言川的吃惊已经大过了欣喜,他看着双儿:“你怎么……”

  双儿说:“太师父每次闭关,灵力都会减弱,我也是有一次偶然发现这个缺口的。”

  言川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十三年了,他终于出来了。他心心念念了如此久的事情,就这样让他的小徒弟实现了。或许,这一切都是天意。

  “太师父要一个月才能出关,一定不会发现我们的。”双儿的话提醒了言川,芦峪道人在闭关,他再做出什么,芦峪道人是来不及拦他的。

  言川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冲双儿笑了笑:“走吧!师父答应过你的,云游四海。”

  言川和双儿走了许多地方,爬过高山,见过瀑布,遇到过很多有趣的人们,双儿闯了祸就躲到言川身后,他从没有见过双儿如此高兴。

  走过大江南北,一个月的时间就快到了。这日,言川带双儿回到了刑天峰。

  言川摸摸双儿的头,难得温柔的说道:“师父有事要去做,办完事就会回来,你在家好好的。”

  双儿用力扯了扯嘴角,拉着言川的手:“师父要快些回来,不然会被太师父发现的。”

  言川把双儿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她:“等师父把事情处理好,就陪你在刑天峰生活一辈子。”

  言川没看到双儿脸上的泪水,只听她回道:“好!”

  东擎国都上空布满了乌云,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言川没费什么力气便进入了东擎皇宫,整个皇宫如无人之地,并没有人来拦他。

  言川提着剑来到了国主所在的擎阳殿,他眼神凛冽,身上的肃杀之气毫无遮掩,弥漫着整个东擎皇宫。擎阳殿前站着一人,像是在等待着言川的到来。

  “擎毅,我来了。”言川提剑指向他。

  这个叫做擎毅的男子微微抬头,竟是那日在落英山下双儿唤作哥哥的黑衣男子。

  “言川,你我两家恩怨,我将手下支开,就是希望你不要伤害无辜。”擎毅说道。

  两家恩怨?言川心中不免嗤笑,这又岂非是两家恩怨那么简单?十八年前,东擎军队踏上西祈大地,他的父亲言文仲领兵出征。那时他刚刚拜芦峪道人为师不过半年,听闻父亲和两位哥哥都上了战场,他满心忧虑,不顾芦峪道人劝阻,逃出落英山偷偷去了战场。那场战争,死伤无数,从小在父兄庇护下长大的言川从没有见过那么多死亡。将死士兵绝望的眼神,空气中弥漫着的血气的味道,满地的尸体,都刻在言川的心上。

  东擎军队仿佛如有神助,无论他的父亲如何做,都未曾赢过,也许真的是西祈气数已尽。最后的那场战役,发生在距离西祈国都一百里的祈罗河,河水浸染成了红色,西祈军队全军覆没,他的两个哥哥战死,父亲言文仲被明统皇帝斩下头颅立于军前。而他,幸得芦峪道人捡回了一条命。回到落英山后,父兄身死的场景日日在脑中浮现,没日没夜的噩梦将他包裹,仇恨笼罩着他。五年后,他偷出落英山的法宝清心挽月灯,令东擎疫情横行,国土大旱,他要整个东擎为言家、为西祈陪葬!那时,他已入了心魔。而后,芦峪道人出山,将他囚于刑天峰,解了东擎危机。

  两年前,东擎皇帝驾崩。不久后,皇后郁郁寡欢也随着去了。芦峪道人将消息带给言川,仇人死了,希望他也能就此作罢。可言川知道,擎毅还活着。那个随父出征,所向披靡,亲手杀死他两个哥哥的东擎太子擎毅还活着!

  擎阳殿的雨没有停下的意思,天上甚至还打起了雷。

  “言川,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擎毅嘴角带着笑,开口寒暄。

  “那场国战,皆出于你父亲的私心,这一次,我不会伤及无辜,我只要你一人性命。”言川原本清澈的眼眸此时已染上了红色。

  擎毅抬起手,化出手中的清心挽月灯。“你觉得你能赢的了我吗?”

  清心挽月灯是上古神器,天地初始时便存于落英山,佑护两方百姓,藏着无穷的力量。言川不知道为什么挽月灯会在擎毅的手中,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即使鱼死网破,也要取你性命。”言川一跃而起,将全身法力灌入剑中,向擎毅刺去。擎毅将挽月灯挡在身前,千钧一发之时,本该被两股力量冲击弹开的两人,都立在原地没动。只见言川的剑堪堪向前,挑碎了挽月灯,刺进擎毅体内。

  擎毅的嘴角还是微微笑着,眼泪顺着眼角划出,身体向后倒去,嘴里喃喃道:“师父……”

  挽月灯的碎片落在地上,化为虚无。那一刻,言川亲眼看着自己眼前的擎毅变成了双儿,本该在刑天峰等他回家的双儿。言川眼眸的红色褪去,一时间脑内意识全部搅在一起,他不敢认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双儿。可当他听到双儿的那声师父,那把剑就仿佛刺进了他的心里,他疯了一样冲上前接住倒下的双儿。

  “双儿……双儿……”言川声音颤抖,哭喊着。他已经顾不得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擦拭双儿嘴角的鲜血,可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师父……”双儿伸手擦掉言川脸上的泪水。“别哭。”

  “别说话了,没事的,师父不会让你有事,我们去找你太师父,他一定有办法。双儿,别怕,师父在这儿。”言川的脑子一团乱,说起话来也是语无伦次,可手上还是不忘一遍一遍擦双儿身上的血。

  “师父,没用的。十三年前我就该死于擎国的那场疫情中了,是太师父用清心挽月灯救了我,现在挽月灯已毁,谁也救不了双儿了。”双儿说话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她将这些年来深藏于心底的秘密娓娓道来。

  “师父,我叫擎双,是擎国的公主,是现在的擎国国主擎毅的亲生妹妹。对不起,师父。”

  言川的眼泪滴在擎双的脸上,他疯狂的摇头:“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是哪国的公主,你都是师父的徒弟。”

  “师父,我替哥哥将这条命还给言家。”擎双微微笑着,她感觉自己周身的灵力慢慢散去。

  而此时被擎双施法绑在擎阳殿内的擎毅因擎双灵力涣散解了绑,他冲到殿外,看到擎双一身血污倒在言川的怀里。

  “妹妹!”擎毅锒铛的跑过去拉住擎双的手。

  “哥哥,你来了。我……终于回家了。”擎双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

  “双儿,哥哥来了!你等哥哥,哥哥去拿挽月灯救你。”擎毅说着就要去密室拿挽月灯。

  擎双拉住他说道:“哥哥,你听我说。我要你答应我,此生不因我的死而报复言川,我要你答应我,这便是我的生辰愿望。”

  “哥哥答应你,哥哥什么都答应你。”擎毅哭的像个孩子。

  “师父,我不能跟你回……回刑天峰了。”擎双闭上双眼,永远的失去了意识。

  “双儿!”言川的喊声响彻云霄,可是没有人能应他了。

  擎双的身体慢慢消散,最后化作云烟。同时,东擎国都上空的乌云慢慢消散,小雨也停了下来,天上还出现了一道彩虹。

  言川双目涣散,慢慢起身,脚下仿佛千斤重,他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擎毅跪在擎双身死处,看着言川的背影,想起了擎双曾问过他的问题。

  那时,他们的父皇明统皇帝重病,擎双从落英山回来,侍候在侧。明统皇帝离世,擎双在葬礼问他:“哥哥,父皇说的言文仲是谁?言文仲是不是还有一个儿子?”

  他回答:“言文仲是西祈太师,死于父皇之手。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二儿子已战死沙场,小儿子言川不知去向。”

  擎双又问:“如果他的小儿子没死,应该会来寻仇吧?若那时,哥哥会如何?”

  他说:“他若来了,无非就是他是我的刀下鬼,或者我是他的剑下魂。你死我亡的局面罢了。”

  擎双不再说话,他那时还以为妹妹是怕了,反而安慰她:“双儿不用怕,到何时,哥哥都会护你周全。”现今想来,擎双那时便是什么都知道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他那个傻妹妹一早便想好的。

  谁也不知道,其实当年那场国战,是擎毅向明统皇帝提议讨伐西祈,扩充疆土,再加上征战多年,他手下亡魂无数。他时常在想,天神会给他什么样的惩罚。原来,天神的惩罚就是让他失去他最爱的妹妹,失去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从此,他坐拥万里江山,享的是无边孤独。

  言川是一步一步走回刑天峰的,走到脚底磨满了水泡,走到衣衫破乱浑身脏乱。竹屋还是和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只是被双儿吓跑的那几只鸟又回来了,临走时双儿收好的草药还在院内。一切都没有变,刑天峰的树木花草,天天看见的鸟儿,没有人理会他做了什么?又杀了谁?可他还是觉得天地惨淡,自己无比可怜。

  他一遍一遍的问自己。他的小徒弟呢?他的小徒弟怎么没有回来?他明明在和他的小徒弟游山玩水,可是为什么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芦峪道人出关后第一时间就来了刑天峰,言川还是穿着那套衣服,蹲坐在竹屋内,像是得了失心疯。

  “川儿!”芦峪道人开口唤他。

  “师父?”言川仿佛突然恢复了神智,他看向芦峪道人。“师父,你救救双儿,师父,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救救双儿。”

  芦峪道人叹了口气,扶起言川,说道:“十三年前,双儿感染疫病,生命垂危,为师将你带回刑天峰后,带着挽月灯去了东擎皇宫,没想到那时挽月灯会将双儿认作主人,于是我便将挽月灯灵气注入双儿体内,她的生命全凭挽月灯撑着。现在,神灯已毁,纵使是大罗神仙也是救不了双儿了。”

  原来十三年前,他就差点杀死了双儿,可是到头来,他苦命的小徒弟最后还是没能逃过死于他手的命运。

  “所以师父当年才把挽月灯留在东擎皇宫?可是挽月灯为何会轻易就被我毁了?”言川问道。

  “挽月灯是双儿留在东擎皇宫的,她起了必死之心,挽月灯自当随她心愿。”芦峪道人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里面夹着一封信,上面写着“尊师言川亲启”。“这本记录阵法的书籍是我在藏书阁找到的,里面夹着她给你的信。我还在想这丫头是怎么破了我的结界,原来是在刑天峰周围摆了阵法,集刑天峰和落英山的灵气,十年才能破结界一次,她早就算计好了。别的术法学的不好,可见这些年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学习变化之术和阵法上。”

  言川没说话,伸手接过芦峪道人手里的信。

  “师父!我是双儿。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你千万不要难过,这都是双儿自己做出的选择。我五岁那年,就被太师父带到了您的身边,从我见到您的第一眼,我就想着,您生得真好看,比哥哥还要好看。您那么善良又温柔,虽然您有时候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是我知道那都是您的掩饰,您更多的是心里的不安。您每次发作蚀骨之痛神志不清时,我都会听见您说要杀了谁,要为谁报仇。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师父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我不忍您受此苦痛,便想治好您。幸而,我是挽月灯灵气所化,治病救人本就是我的属性。其实,清心挽月灯最厉害的并不是当做法器,而是清扫浊物,医人救命。我以为我一定能等到您好过来。可是,那日我去打扫您的旧物,看到了一幅仙鹤图,署名是言文仲。只因都是言姓,我便猜想他与你是什么关系,想着左右不过是您的家里人。直到父皇病重,我骗你说我要去师伯那学习医术,要很久才能回来。可其实,我是回宫侍候。父皇临走时,拉着我的手说,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征战西祈,就是杀了言文仲,杀了他在这世上最钦佩的人。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果然,哥哥告诉我,言文仲有一个儿子叫言川。我终于明白,为何当年太师父会对父皇母后说,我成年后擎国会有一场劫难,只有我能解,要把我带走学艺。原来,这场劫难,就是师父。师父,我知道您日日配合我吃药医治蚀骨之痛,是为了压制心魔,是为了恢复功力,为了冲破太师父的结界。我知道,您一刻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仇恨,没有放弃过复仇。我希望您能放下仇恨,我不想您被蚀骨之痛折磨一生,可我也不想哥哥死去。于私,他是我的哥哥。于公,他是擎国国主,他若有事,整个擎国该怎么办?师父,双儿想保护您,也想保护哥哥,原凉我想出的这个办法,擎家欠言家的,双儿来还。师父,双儿也想跟您在刑天峰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双儿甚至想过,我若是向您表明身份,您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徒弟是不是也许就放弃了?可我知道,我不能这样,我不能强逼着您放弃。那样,只能让您更痛苦。师父,双儿只想您能开开心心的活着,您就当做您从来都没有过徒弟,您就当做死掉的人是擎毅。师父,好好生活。”

  这么多年的等待,竟是让自己的小徒弟算计了。他的傻徒弟,为了她,放弃又能怎么样?她又何至于将自己逼至于此?

  言川将信合上,芦峪道人还未曾离开。“川儿,当年你入门时,为师就与你说过,从此凡尘往事已是过眼云烟。是你看不开,摸不透,非要上那战场,搅入红尘是非。你父亲是西祈太师,为了职责去领兵打仗,那是战场,生死已不由人。你可以向擎毅寻仇,那两国将士的家人又要向谁寻仇?他们连自己的家人是被哪国将士里的谁杀死的都不知道。世间之事,都有因果,切不可太过执着。”

  “师父,您既然知道双儿的身份,当年又为何将她带来我身边?”言川并没有顺着芦峪道人的话回答什么,而是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芦峪道人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言川说:“大家都说,芦峪道人最疼爱的就是他的小徒弟,我从没信过,只想着师父囚我多年,实在算不上疼爱。现在我知道了,您早就知道双儿是挽月灯灵气所化,将她带来刑天峰,其实只是为了医治我的心魔,对吧?您早就知道我一定会去报仇,所以让我把仇人的女儿收作徒弟,就是为了在这一刻,能保住我的性命,对吧?”

  芦峪道人还是没说话,算是默认。可其实他哪有那么神通广大,他带回双儿确实是为了医治言川心魔。当年在东擎皇宫说双儿能解国之危难,也是他真的卜算出来的。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切却是如此。原来,都是天意。

  言川也并无责怪芦峪道人的意思,他只是想问个明白。他当年祸乱东擎,手下的人命不比擎毅少多少,他只想着自己也许有朝一日就会遭天谴。可又觉得上天对他,对言家实在不公。现下,他明白了,双儿就是上天给他的恩德,也是给他的惩罚。

  “挽月灯是由落英山孕育而生,也许多年后,它会重新集结灵气,重新生成。也许那时,双儿就会回来了。”

  芦峪道人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刑天峰。可他想到,他再也看不到村民们浩浩荡荡的上山讨钱,再也听不到有人唤他:“太师父,留下用膳吧!”

  言川望向窗外,现在该他在刑天峰等他心爱的小徒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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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遐方怨

    日暮挽风昏鸦尽,月倚西楼绮窗寒。颦眉泪珠言不尽,残立玉阶因恨谁。

  • 《离》

    人在西、月在东,阖家团圆一场空。 恨将思泪汇作雨,泼向故土系长风。

  • 原创/昭君 爱是一场空, 来时雨, 去是风。 恨是一场空, 来在西, 去向东。 情是一场空, 来匆匆, 去匆匆。 ...

  • 忆长恨歌

    一切繁华过后,只剩一场空。恨,恨,恨。 ——2016.10.10 “你向天观看,数算众星,能数得过来吗?” “如果...

  • 无题

    云淡星稀月更明, 霓虹彩灯水愈浑。 洗涮千古多少恨, 半点情思挽残魂。

  • 挽月

    秋雨归,花欲坠,零香稀美惹人醉 夜将随,月色魅,邀明月,念人回 然成规,相思泪,把岁月来问罪 缘如逝水意已尽,唯有...

  • 挽 月

    挽 月 詹柳青 冷月梧桐枕, 云追倩影柔。 中秋无所寄, 趁醉把君留。

  • 挽月

    挽 月 詹柳青 冷月梧桐枕, 云追倩影柔。 中秋情更至, 趁醉把君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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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恨行挽月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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