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横刀笑死生,豪情独绝伤肝胆:谭嗣同《狱中题壁》诗解读
@笑独行[综编]
狱中题壁
@[清]谭嗣同[诗]
望门投宿思张俭,
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
去留肝胆两昆仑。
“戊戌六君子”之首谭嗣同《狱中题壁》诗的这一文本乃戊戌维新变法领袖梁启超所记所传,见载《饮冰室诗话》(据说实初载于1899年首次发表的《谭嗣同传》,1902年收入《饮冰室诗话》)。在下向以该诗向死而生之情怀精神为独步千秋,并曾将读赏该诗的感受归纳为“千古横刀笑死生,豪情独绝伤肝胆”。
不过,说来惭愧,这所谓“读赏该诗”,其实只是读赏该诗的后两句,因为该诗的前两句用典,在下此前没特别留意和追究,于是就不知道“张俭”和“杜根”是什么人,而不知道“张俭”和“杜根”的本事,也就闹不清“望门投宿”和“忍死须臾”究竟是啥意思以及起啥作用。直到近期观赏电视剧集《走向共和》(2003,59),因为剧中有一段情节涉及该诗,在下才想到通过借助网络可见文献作必要的查证考辨,于是才完整全面地理解把握了该诗的文义内涵,真正做到了“读赏该诗”。
兹以近期重温该诗所得试为圈中好友和同好网友作旨在排除阅读理解障碍之释义如下:
首句“望门投宿思张俭”,以东汉东部督邮张俭为躲避当权宦官迫害而“望门投宿”事起兴。据《后汉书·张俭传》记载,张俭曾因弹劾残害百姓的宦官侯览而被诬为结党营私,“困迫遁走,望门投止”。
次句“忍死须臾待杜根”,以东汉安帝时郎中杜根因冒犯摄政太后而招致杀身之祸、蒙天恩助死里逃生后又装死亡命事承意。史载杜根曾因上书要求临朝摄政的邓太后归政给皇帝而触怒太后,被命装入袋中摔死殿上,幸蒙执法人因敬慕杜根而手下留情并运出宫殿,才得以死里逃生,随后又装死三日,致目生蛆,躲过邓太后差人的查验,亡命隐身,直到邓太后被诛,复官为侍御史。由此可知,“忍死须臾”乃谓忍受九死一生、生不如死之苦无非倏忽之间之事。在此,“待”犹言正等着。
“我自横刀向天笑”一句,“横刀向天笑”乃大义凛然、正气凌然之态自不待言,关键在于“横刀”到底是如何一个“横”法。作为动词,“横刀”在此应与“横刀立马”之“横刀”同义,也就是“横陈佩刀”的意思。而作为严阵待敌、彰显气势之举,则在下以为,“横刀”应该是一个带有仪式性质的冲杀准备姿势,即右手握刀把、举而使之横、左手扶刀背、以刀刃向敌(这一“横刀”法乃出于在下想当然)。
末句“去留肝胆两昆仑”,其间“两昆仑”三字的含义素存争议,具体所指可谓众说纷纭。在下此前一直以为是“实比”昆仑山,按惯例取意为巍然屹立兼亘古不变,一副肝胆,两座昆仑,如此比喻不是既非常奇特又相当贴切吗?但作为戊戌变法当事人,梁启超先生却早在一百多年前就给出了不容置疑的只是“虚比”的权威解释。《饮冰室诗话》谓:”所谓两昆仑者,其一指南海(即康有为),其一乃侠客大刀王五。”
对此,在下不敢说有牵强附会之嫌,但却更愿意接受一百年后天涯网友醉罢君山在《驳谭嗣同<狱中诗>造论,兼释“两昆仑”之含义》一文中提出的见解,即“去留肝胆两昆仑”可理解为“无论选择流亡,或者选择留下来英勇就义,其雄肝义胆的人格都如昆仑山一样巍巍耸立”。如此这般解释,不仅听起来更为客观合理,实际上也便于理解接受,而且还有超越和终止对于“两昆仑”三字具体所指意义不大且难有结果的争议之功呢,不是吗?
与此同时,关于谭嗣同的《狱中题壁》诗文本,还有一个版本问题不可回避。这就是清史学者孔祥吉曾于1994年在清光绪末刑部司员唐烜所撰《留庵日钞》一书中发现该诗的刑部抄本,文字与梁启超先生所记所传略有出入,全诗如下:
望门投宿邻张俭,
忍死须臾待树根;
吾自横刀仰天笑,
去留肝胆两昆仑。
其间,“邻”字不可通,或为“怜”字之误,而“树根”则固为“杜根”之误无疑。余者依在下之见当可归结为经梁启超先生润色。
就诗体格律而言,该诗押的是平韵,但首句却不押韵,同时第三句“向天”二字也违反和突破了近体诗平仄规则,故只能算是七言古绝。
值得一提的是,电视剧《走向共和》在演绎涉及谭嗣同《狱中题壁》诗的情节时采纳了肇始于台湾学者黄彰健1970年旧作的该诗为梁启超篡改伪造说(所据为1908年出版的小说《绣像康梁演义》所载谭嗣同《狱中题壁》诗,许是自觉有违史家谨严之风且失之臆断,黄已于1995年弃此说)。此举实在是误人不浅,也不知编剧用意何在。
(2015年3月编注,2018年8月改编增补)
【千古横刀笑死生,豪情独绝伤肝胆:谭嗣同《狱中题壁》诗解题解词_笑独行_笑独行的豆瓣日志2015-03-31 13:33:47】
国画《远去的足音》(王西京作于1984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