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
1、丁香一样的姑娘
诗人戴望舒一生的爱恨情仇似乎都是从那一段雨巷开始的。
1927年,那是一个下雨天,年轻的诗人撑着油纸伞独自走在一条幽深狭长的巷子里,他要去拜访好友施蛰存。青石板铺就而成的路面被雨水冲刷得焕然一新,洁净如玉。戴望舒却剑眉紧皱,脚步缓慢,显得心事重重,烟雨朦胧的江南水乡在他眼里徒增几分惆怅与落寞。此时的他正因大革命的失败而忧愁苦恼,好友施蛰存见他闷闷不乐遂邀请他来自己家中小住几日。
施蛰存是《现代》杂志的主编,是与戴望舒志同道合的知己好友。起初戴望舒写的诗并不被人看好,后来是施蛰存在《现代》杂志上主推戴望舒的诗,并高度评价他的诗是现代诗,一度让诗坛出现了与当时流行的"新月派"完全相反的诗歌,使戴望舒成为诗坛新秀。
戴望舒穿过幽长而寂静的巷子,走到尽头,便是施蛰存的家了,他走上前去,轻轻扣手敲门。
几分钟后,门开了,一张俏丽的脸庞从门后探了出来,好奇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戴望舒,微笑着问:“先生你好,请问你找谁?”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恍惚之间,仿佛有一滴雨珠悄然落入戴望舒的一池春水,激起圈圈涟漪,涌动万千情愫。
望着姑娘灿若春阳的脸庞,戴望舒怔住了,他慌手慌脚地收起手中的油纸伞,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回答:“你……你好,我……我来找施蛰存先生。”
同时,戴望舒也在心中揣测着面前的姑娘的身份。
“噢,原来你是大哥的朋友,快进来吧!”姑娘听罢,向戴望舒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原来面前的可人儿竟然是施蛰存的妹妹,没有想到,蛰存兄竟有这样一位迷人的妹妹。戴望舒在心中暗暗感叹。
还没等戴望舒反应过来,姑娘已经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雨伞。
戴望舒眼中的可人儿正是施蛰存的妹妹施绛年,十八岁的少女,嫣然一笑,宛如一缕阳光,悄然照射进了诗人忧郁的心房,哪管窗外淅淅沥沥,诗人的心中却是乌云毕散,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戴望舒踏进施家客厅的那一刻,回头看了一眼来时走过的那条幽深寂寥的雨巷,不知为何,现在看起来,他竟然觉得小巷充满了诗情画意,显得格外美丽。
“绛年真是可爱之至。”戴望舒毫不掩饰自己对施蛰存这个妹妹的爱慕之情。
从来不敢小瞧爱情的力量,它几乎让每个人都能成为口吐莲花的诗人,写出情深意重的诗句来,它更是激发了他潜藏在心中多年的似火热情,让戴望舒这个天生的诗人成为诗人中的诗人。
1929年的诗坛本来是沉静而寂寥的,直到戴望舒那一首《雨巷》横空出世,整个诗坛才为之一振,他本人也一举成名,被时人称为“雨巷诗人。”
诗中所描写的像丁香花一样的姑娘正是戴望舒心心念念的施绛年。只是结着仇怨的不是施绛年这朵丁香花,而是诗人这条幽深寂寥的雨巷。
年轻的戴望舒2、天青色的心
面对爱情,戴望舒是十分勇敢的,可他同时又是极度自卑的。尽管身高一米八的戴望舒长得高大魁梧,但是年幼时一场天花所留下的满脸疤痕,在他心中埋下了自卑的种子,他自小便沉默寡言,给自己的心门上了一把锁,而这一上就是二十年,直到遇到施绛年,活泼可爱的施绛年正是那把钥匙,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诗人心向往之。
施绛年给了戴望舒追求爱情的勇气与信心,可是他哪里知道,这个十八岁的少女却被他的深情告白吓坏了,显然,戴望舒忘记了施绛年尚且年幼,天真懵懂,还不懂情为何物,他也不知道小姑娘心中一直把与自己兄长同龄的戴望舒视为哥哥,除了尊敬与仰慕之外再无其他。可是戴望舒不管不顾,他爆发的热情犹如洪水猛兽,一泻千里,他的情诗一首一首地递到她的手里。
在遇到施绛年之后,戴望舒所有的诗几乎都是为她而写,他把她写进自己的诗里,装进自己的心里,藏进自己的梦里。他爱得深沉,却也痛得彻骨。
诗人的感情世界往往是忧郁而强烈,敏感而多情的。戴望舒为施绛年写道:我将对你说我的恋人/我的恋人是一个羞涩的人/她是羞涩的,有着桃色的脸/桃色的嘴唇,和一颗天青色的心。
“望舒哥哥,我还小,不想这么早就谈婚论嫁。”施绛年面对戴望舒的求婚又惊又怕,委婉地表示拒绝。
戴望舒回答:“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等你长大,等你真正接受我。”
施绛年的眼光在戴望舒身上几乎没有停留片刻便移开了,她总是借口学业繁忙而拒绝戴望舒的邀请,她甚至开始躲着不见他。
戴望舒像一团火,而施绛年则像一块冰,冰火两不相融。他温暖不了她,也感化不了她。
诗人心中波涛汹涌,而他的丁香姑娘却波澜无惊。戴望舒陷入了苦苦的单恋之中,他只好借诗歌表达心中的忧愁:如有人问我的烦忧/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诗歌依旧是他表达爱情的载体,他继续给施绛年写诗:给我吧,姑娘/那在你衫子下的你的火一样的,十八岁的心/那里是盛着天青色的爱情的。
刚开始,施绛年看到那些情意绵绵的诗句或许心中还是感动的,可是时间久了,情诗越来越多,诗人的爱有增无减,她心中的压力也与日俱增。
诗人渴望得到心上人的爱,他想要感动她,可最后却悲哀地发现只感动了自己。
戴望舒是个浪漫多情的才子,可是这仅仅反映在他的诗歌当中,在现实生活中,他敏感,多疑,甚至脾气暴躁,施绛年深知他的秉性,所以才迟迟不肯答应他。与其说她是太了解他,不如说是她根本就不喜欢他,只是碍于哥哥施蛰存的原因才没有断然拒绝他。
并非施绛年心肠似铁,不为所动,只是因为她并不爱他,当一个人不爱另一个人时,那个人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戴望舒被称为“雨巷诗人”3、绛色的悲哀
戴望舒铁了心非要和施绛年在一起,他向施绛年求婚了。施绛年自然找出各种理由推脱婉拒,戴望舒没有办法,书呆子脾气的他绝望之下竟然想到了自杀,他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威胁她答应他的结婚请求。
“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去跳楼。”戴望舒对施绛年说。
施绛年怕了,连忙劝他:“望舒哥哥,你这又是何苦?千万别做傻事呀。”
“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戴望舒说着就往楼顶跑。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就是了。”施绛年连忙拉住他,她再次被戴望舒吓到了,他太容易走极端了,为了避免出事,暂且答应他吧,以后再想别的办法。
看到施绛年终于点头答应了,戴望舒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开心的手舞足蹈,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可是他又哪里会注意到一旁的施绛年脸上满是无奈与为难的表情呢。
戴望舒立即通知了杭州的父母,让他们赶到上海,向施绛年的父母提亲。施绛年父母起初是强烈反对的,但施蛰存好言相劝,百般劝说,两位老人才最终勉强同意这门婚事。
1931年,戴望舒与施绛年举行了订婚仪式,声势浩大,万众瞩目。
就在戴望舒期待着尽快能与施绛年步入婚姻的殿堂时,施绛年却向他提出了在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合情合理的结婚条件:戴望舒必须出国学取得学位回来有稳定的收入后,她才愿意考虑结婚的事情。此时,戴望舒在心里并不想接受这样的条件,但是为了能与施绛年结婚,他还是答应了,硬着头皮赴法留学。
1932 年 10 月,戴望舒应承难以兑现的爱情预约,乘坐“达特安”号邮船离沪赴法留学。在法国,他穷困潦倒,只好一边读书一边译书,并眼巴巴地盼望着施蛰存寄出的稿费。留学期间,戴望舒没空写诗,只能尽量想办法赚钱;施蛰存为了接济他,有时把自己的全部工资都邮到巴黎去了。在那些最艰难的岁月里,施绛年是戴望舒唯一的精神支柱与生活动力,他无数次想过放弃,但一想到她,又咬着牙坚持下去。
戴望舒在法国的日子是艰辛而清苦的,要读书,同时为了生活的关系,又不得不日以继夜地译书赚钱。他后来在他回忆的文章里说:“我记得我怎样在巴黎的旅舍中,伏在一张小小的书案上,勤恳地翻译它,把塞纳河边的每天散步也搁下来了。”这些生活里的苦,戴望舒不管怎样都能撑下去,但是感情上的负累,他无论如何也消受不了。眼见施绛年的信越来越少,信里的内容也愈来愈冷淡潦草,他终于坐立不安了。1935年5月,耐不住相思之苦的戴望舒选择了回国。
戴望舒回到上海,第一个要看到的人便是他的未婚妻施绛年。然而当他站到施绛年面前时,他失望了。三年不见,他她相思入骨,牵肠挂肚,而她却满脸愁苦,甚是冷漠,对于他的归来没有表现出丝毫欣喜。
很快,戴望舒便证明了施绛年已经移情别恋的传闻果然是事实。原来施绛年与戴望舒订婚前,和别人已有恋情,但这份恋情不能公之于众。偏偏戴望舒又欲以身殉情表明心迹,她只得勉强与他订婚。戴望舒赴法后,施绛年即表示不可能与诗人结合,她爱上了一个开茶叶店的小老板,这对于诗人而言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为了不给远在海外的戴望舒增添苦恼,施蛰存和其他国内亲友一直瞒着他。其实戴望舒在里昂时早已听到此种传闻, 他不是傻子,从两人的通信中也能感受到施绛年日复一日的冷淡与疏离, 他曾经写信给施蛰存询问原因, 施蛰存出于好意,也没有告诉真情,只是说“绛年仍是老样子,并无何等恼怒, 不过其懒不可救而已。”然而施蛰存也知道,作为哥哥无法硬性叫妹妹就范,感情的事不可勉强。
戴望舒回国后面对这样的情形,既痛苦又气愤。他当众打了施绛年一记耳光,然后登报解除婚约,结束了为期八年之久的苦恋。
诗人在《林下的小语》中悲切地说道:什么是我们的恋爱的纪念吗/拿去吧/亲爱的/拿去吧/这沉哀/这绛色的沉哀。
心向往之,求之不得,弃之难舍。
八年痴恋,用情至深,可留下的却只是一抹绛色的悲哀。
只是不是两情相悦,又怎会开花结果。
戴望舒和第一位妻子穆丽娟的结婚照4、永远走不出来的雨巷
戴望舒的丁香姑娘走了,他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但他对她的爱却与岁月长存,刻骨铭心。
施绛年这个名字成为他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梦,从甜蜜到痛苦,她在他心中扎根发芽。哪怕在他以后的两段婚姻里,施绛年留给他的阴影总是时不时出现,他爱她爱得太用力了,以至于再没有力气去爱别人。
戴望舒婚后不久曾与作曲家陈歌辛对《有赠》进行了改编,使其成为电影《初恋女》的主题歌词,其内容令妻子穆丽娟颇为不快:牵引我到一个梦中,我却在别个梦中忘记你。哦,我的梦和遗忘的人!哦,受我最祝福的人!终日我灌溉着蔷薇,却让幽兰枯萎。再鲁钝的人也读得出,蔷薇何人,幽兰又何人。
于是,穆丽娟也曾经对别人说,哼,丁香姑娘当然是指施绛年。
他们的婚姻最终也没能长久。穆丽娟走得很决绝,诗人留也留不住。
穆丽娟晚年时依然对戴望舒耿耿于怀。她说:"他对我没有感情,他的感情完全给了施绛年去了。"
当年戴望舒向施绛年示爱时,何等直接和炽烈:“愿我在最后的时间将来的时候看见你,愿我在垂死的时候用我的虚弱的手把握着你。”这两句诗本是拉丁文,出自古罗马诗人之手,戴望舒把这两句诗和施绛年的名字一起,写在自己的第一部诗集《我底记忆》的扉页上。
遗憾的是,在诗人“最后的时间将来的时候”,他爱了一生的丁香姑娘却不知身在何处,他终究还是孤苦一人。
“垂死的时候”,诗人“虚弱的手”把握的不是任何一段爱情,而是一支针筒。他自打麻黄素针治疗哮喘已有一段时间。那一天,他为了早日病愈,加大了剂量,注射后不久,心脏跳动剧烈,扑在床上就昏迷过去,等送到医院,已经停止了呼吸。
戴望舒一头钻进那天雨巷,从此便再也没有走出来过。他永远走不出那条幽深的雨巷,在一个不属于他的丁香姑娘身上,浪费了一生时光,蹉跎了一世年华。
他一生都在追求爱情,然而他却从来不曾拥有过爱情。
他徘徊终生也不曾与他的丁香姑娘如愿相遇,那条幽深寂寥的雨巷终于成了他一个人的孤城。
网友评论
午安。
----放弃一个曾经喜欢的人的感受
真美。辽远的海的相思
写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