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0-24    时间的温柔

律界那条重度烟瘾的鱼（一）故意杀人案

                                                                        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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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可以帮帮我的丈夫吗？”

会客室里，艾鱼看着面前的妇人，没有回答，只是抽出了一支CAPRI，夹在修长的两指间，礼貌的问了一句：

“介意我吸烟吗？”

声音冷清，却不自觉的拖着点妩媚，似她的长相，清秀中带着点儿艳丽，交织出了一种另类的诱惑。

妇人不在意的点点头，她不管这个，她现在只关心他丈夫还有没有得救。

点上烟，吸一口，再娴熟的吐出，看着烟圈盘旋着上升，艾鱼有了点满足，她只喜欢抽CAPRI,偶尔也会来几根mild seven，像有些人喜欢用大红唇膏来武装自己，吸烟则会给她带来安全感，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见鬼的缺少这种东西。

对面的妇人有些焦躁，手抓着包包的带子不自觉的抓紧松开，再抓紧，脸上的妆已经开始斑驳。收案笔录上她自己登记的年龄是三十二，可是，此刻，年龄像是在脸上领先了十年，来势汹汹，底妆也没能抗住。

艾鱼又吸了一口，她怕再不开口当事人会直接摔门而去，毕竟一直吊着一个忐忑不安的人是一件有点缺德的事。

“您找我的意义不大，结果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艾鱼刻意放缓了音调，她想温柔一些，毕竟同为女人，还是个无辜的女人。

妇人呆愣了一下，低下头去。

那一瞬间，艾鱼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什么东西暗了下去，她没仔细看，吸了一口烟，用眼光捕捉烟雾。

没一会，妇人抬起头来，眼里全是哀求，即将溢出来，要将艾鱼淹没，她轻轻开口，声音摇摇欲坠，像是使了好大的力气：

“求求您可以吗，多少钱我都愿意，只要您能帮帮他，我们儿子才一岁，才会叫爸爸。”

艾鱼不想说对不起，她没有对不起谁，她不收钱不干活，天经地义，没有对不起谁，她也没有帮忙的义务，同情心这种东西，她很少，即使有，那也不需要说对不起。

可她还是说了：

“对不起，这个案子我无能为力。”

                                                                      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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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失魂落魄的妇人，艾鱼回到会客室，在窗前点了一根烟，开始吐烟圈。

“你这个心是石头做的女人。”语气里带着点戏谑，是个男声。

艾鱼扯唇笑了笑，继续专心致志的吐烟圈。

文已经习惯了艾鱼的脾气，不以为意，自顾自地从角落站起来，挨着艾鱼，他手里拿着根没剪的雪茄，左右手的把玩，不厌其烦。

“当事人的妻子家里可是特别有钱，人家可说了，多少钱都行，你不接？”

“不接，没意义。”

艾鱼吝啬的吐出几个字，她不想说话，讨厌说话，但讽刺的是，都知道她是业内辩护第一的刑事大律师。有人当她面夸她，说人人都知道艾大律师思维敏捷、能言善辩，奥对了，那人还说，她舌灿莲花，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呵！艾鱼记得自己当时深吸了口烟，脸上淡淡的笑，心里白眼都翻出天际去了。

“你可是律师，还能跟钱过不去啊，再说，身为律师，不能对犯罪嫌疑人、你的当事人有偏见，死刑犯也是有人权的。”

艾鱼一只烟抽完，夹着烟蒂，歪着头一条一条的数：

“第一，我没有接受她的委托，他不是我的当事人，我不用维护他的权益。第二，我是个任性的律师，选择办不办这个案子，是我的自由。”

文很喜欢艾大律师玉指夹烟，小脸一扬，一副爱谁谁的样子，他看着艾鱼的侧脸，在阳光的映射下，莹白如玉。

                      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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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以后刚从会客室出来，一个圆脸小姑娘叽叽喳喳的扑过来：

“师姐师姐，刚才那人是什么案子啊，接了吗？我刚刚给人材料去了，不然我就帮你做谈话笔录去了，还能获知一手案情。”

小姑娘是艾鱼的直系小师妹，糖糖。刚刚执业半年，人有点迷糊，但好在聪明好学，人也勤快，嘴甜性格好，是所里的一宝。

艾鱼接住小师妹，摇了摇头：“没接。”转头对后面的文交代道，“你给她说，我去洗手间。”

文无奈，分明是自己不想说话，看着糖糖滴溜溜的大眼紧望着自己，文笑得十分灿烂，语气分明就是在哄孩子：

“来小师妹，来文师兄这，文师兄给你讲讲。”

“所以整个案子就是犯罪嫌疑人出轨小三，并且还同居了。同居期间因为跟小三发生争执，小三要跟他分手，难以接受的犯罪嫌疑人就因此产生了杀意。并在第二天，趁小三在卫生间刷牙之机，便拿菜刀将其砍死。犯罪嫌疑人以为小三被自己砍死了，便喝光室内的一瓶电动车电瓶补充液，想要殉情。但发现自己自杀未遂，小三也没死后,就用自己手机拨打110报警，并把小三反锁在室内，自己去自首了。”小师妹虽然一口一个小三，但总结的还是很到位的，文点点头。

“来的那个人是犯罪嫌疑人的妻子吗？”

文补充了一些：

“对，那人是犯罪嫌疑人王先生的妻子，他妻子娘家是做家族生意，犯罪嫌疑人刚结婚的时候做点小生意，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不能比岳家，但是也能过得不错。后来犯罪嫌疑人做生意失败，便经常被岳家数落，嫌弃他废柴，连个小生意都做不好，没有资格做他家的女婿。虽然有妻子在中间调和，但是犯罪嫌疑人还是跟岳家闹翻，对他妻子也连带着态度不好，非打即骂，妻子实在无法忍受，便带着一岁多的儿子失望的回娘家了，一直到发生这件事，他妻子四处打听最有名的刑辩律师，最后打听到你师姐这来。”

糖糖同学吐吐舌头：“真是一出大戏，你说这当小三也有风险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命搭进去了。这男人也是，不爱正宫爱外室，倒也能说过去，但是就因为争吵几句就外室捅死，完了还一起殉情，这到底是恨啊还是爱啊？可怕。哎，不过这里面最可怜的还是他老婆孩子，自己的丈夫因为另一个女人入狱，到头来还得替他放下身段找人找关系把他捞出来。这样的男人，还捞他干嘛啊，出来也是祸害社会！”

小丫头说道最后有点愤愤。

文听到了，看了一眼从洗手间回来后便一直站在一旁不出声的艾大律师，再看看圆脸上还带着余愤的糖糖律师，轻笑一声：

“糖糖，我们可是律师。”

糖糖很不满，瞪了那个嘴上说着我们是律师，可面上一点都不是那么回事的男人，切了一声，怼了回去：

“律师怎么了，律师也是人啊。谁说律师有喜怒哀乐就违法了。再说了，我生气跟行使我的职责是两码事，就算我不认同我的当事人，我也会尽全力维护他的权益，这不冲突。再说，师姐这不也没接这个案子嘛。”

文看着糖糖认真的样子，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不，这冲突，你不相信你的当事人，对他带着偏见和感情，你怎么可能去尽力维护他的权益，即使没接，有这种观念本身就很危险。”

糖糖有些听懂了，又有些没听懂，她看看文师兄，再看看一脸平和却温柔的师姐，又看看文师兄，想了想，冲两人摆摆手：

“让我自己好好想一想。”

说完趴在办公桌上，一动不动，这是属于糖糖律师的思考方式。

文看着走向吸烟室的艾鱼，追了上去。

                        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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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艾鱼还是接了。王夫人在艾鱼的办公室跪着一直哭一直哭，艾鱼的烟抽到第三根，终究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接下了她的委托。

文把玩着精致的烟盒，那是艾鱼的姐姐从香港带回来的手信，橄榄石的质地，上面简简单单的刻着一条鱼。

“怎么着，心软了？”语气一如既往的带着戏谑，仔细听还有一丝了然。

艾鱼抱臂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没有说话。

心软了吗？可能是吧，就是见不得女人哭。这让她想起了艾女士，那年也是这样跪在另个人跟前哭，嚎啕大哭，那估计是艾女士一生当中最丑的时候。不过最终，艾女士的哭，还是只换回了一句无能无力。

文看着艾鱼的烟都快燃尽了，就知道这人肯定又在发呆了，笑着摇摇头，轻声从她办公室退了出去。

手指被燃着的烟燎了下，艾鱼回过神儿来，转身将烟碾灭，拿起手机，该给艾女士打慰问电话了。

                      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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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整理完手头的材料，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八点了，律所外已然霓虹闪烁，月上柳梢。艾鱼的办公室灯还在亮着。

敲敲门，没有人说话，文知道有人，径直推开门进去。

艾鱼少见的没有吸烟，纤指在键盘上快速翻飞，键盘声此起彼伏。

文凑过去一看，正是之前收的那桩杀人案。

“有头绪了吗？”

艾鱼头也不抬，继续吧嗒吧嗒敲字，直到一篇答辩状完成，将自己摔回椅背上，从刻着鱼的橄榄石烟盒里拿出一根mild seven，点燃后吸了几口，徐徐吐出烟圈后，才施施然开口;

“这个案子证据充分，并且对其犯罪事实犯罪嫌疑人供认不讳，犯罪过程中能自动放弃犯罪并自首，可以打犯罪中止。”

文摸了摸下巴，问道：

“检察院什么观点？”

艾鱼一手夹烟，另只手轻轻按摩太阳穴：

“故意杀人罪未遂。”

文看着艾鱼略微疲倦的面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变成与工作有关的话：

“这个案子把握大吗？”

艾大律师吸了口烟，然后吐出烟圈，看着换换上升消失不见的烟雾，嘴角勾起的弧度不大，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笃定：

“六年以下吧。”

文笑了，刑法上，故意杀人罪，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一般故意杀人未遂，可以比照既遂犯从轻或者减轻处罚，法院都会判在七到十年之间，不愧是艾大律师，直接咧到了六年以下。

不过这就是实力啊，业内辩护第一的刑事大律师——艾大律师的实力。

“走吧艾大律师，这都九点多了，该下班了，我送你回家吧”

艾鱼摇摇头，拒绝了文的好意，她要把材料整理整理，明天她要给自己放假。

这个固执的女人，文无奈的笑，也不推让，自顾自的下班了。

走出律所时，文回头看了看艾鱼的办公室，灯光很亮。

                        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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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庭很顺利，艾大律师堪称教科书式的庭审，每次都让糖糖同学意犹未尽，用她的话说，看师姐的庭审，不仅是一场视觉听觉的双重盛宴，还是对专业头脑的洗礼和冲击。总而言之，太酷了！

没多久，判决下来了：被告人无视国法,仅因被害人提出断绝恋爱关系便欲行剥夺他人生命持刀连砍被害人头部致轻伤,但在犯罪过程中能自动放弃犯罪,属犯罪中止，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中止）。鉴于被告人在犯罪过程中能中止犯罪且投案自首，应予以减轻处罚。

据此，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第二十四条、第六十七条第一款、第六十四条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处理自首和立功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一条第（一）项的规定，被告人犯故意杀人罪（中止），判处有期徒刑六年。

接到判决的那天，还是在艾鱼的办公室，王夫人站定在艾鱼的跟前，弯下腰一个劲儿的道谢。

“谢谢，谢谢。”声音几度哽咽。

艾鱼看了看她，清秀却又冷艳的脸上面无表情，吸了口CAPRI，吐了几个烟圈，看着烟雾，她突然有点想艾女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