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耽]男儿到死心如铁(80)

作者: 青色百合99 | 来源:发表于2018-05-25 08:16 被阅读2193次

目录 |第七十九章  夜阑人静

第八十章  投笔从戎

卫景帝文和十五年的春天,来得有些不情不愿,已经到了日子,天却迟迟不肯暖和起来。北郊的桃林也漫不经心,随便开出一片瘦弱的花来,花瓣都单薄得像纸裁的,一点也没往年桃之夭夭,烁烁其华的灿烂。

这天气与莫州如今万马齐喑的气氛也暗暗相合。

黄昏的天空,有很多蓬乱而破碎的云彩。

本来地处偏僻的铁骑大营,门口聚起了不少人。自打铁骑军在孤云谷大胜西隗的消息传遍天下,每天都有好多壮士前来投军。铁骑不得不派人把守之前人迹罕至的辕门,不叫闲杂人等入内。

人群中站着吴为,一个年方二十的儒生,他举起衣袖挡着太阳的余光,身上州学的白色襕袍已经旧了,而且沾染了不少尘土,灰扑扑的。在他前面还站了好多人,都是武人风貌,持刀带剑,把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哎,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想投军去景阳门,在铁骑门口守着也没用。”守着辕门的小头目换岗时跟大家说道。

“景阳门咱去过,可拿不到铁骑初选的木牌啊!”人群里有人喊道。

“那你们也可以去投前锋军和苍武军啊,莫州又不是只有一个铁骑军。”小头目事不关己地笑道,眼中分明带着满满的傲气。

“军爷是开玩笑吧,如今前锋军和苍武军也都削尖了脑袋往铁骑里钻,我们哪能赛得过他们,还不是拿不到铁骑的木牌?”

“你们守在这里,一样也拿不到啊?”小头目呵呵笑着,把众人往外轰了轰,“各位各位,我只是个把门的,各位别叫我难做,还是散了吧,散了吧。”

不多时夕阳西沉,归鸦声噪,围着的人群果然渐渐散去。

吴为没走,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躲到一棵大树后面。

天色擦黑之后,一顶素帷小轿咯吱咯吱地向辕门走来。吴为站了大半天,见进进出出都是骑马挎刃,意气风发之辈,现在居然来了个坐轿子。他心中暗暗欢喜,觉得自己终于遇到了同类,铁骑虽然日常尽是一派金戈铁马,好歹总得有几个处理来往文书的士人,幕僚之属。

吴为瞅准个机会,“噌”地一下跳了出去,将身扑在了轿子上。

他还没说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根本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已经躺在地上。一只厚重的牛皮靴踩在胸口,脖颈间横着吹毛断发的刀刃,冷锋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放他起来,”轿子里传出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他根本不会武功。”

“先……先生!”牛皮靴移开,吴为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我有事想跟先生谈谈。”

一只手把轿帘揭开了一条缝,吴为依稀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放他进来。”

踩他的汉子张手把他从地上提起来,给他拍打身上的尘土:“对不住了!”吴为揉着肩膀,跟他摇了摇头。

进了辕门,那汉子似乎化身为细心的仆妇,小心翼翼把轿中男子搀扶下来,送进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土房子。

男子回过头来,对吴为说:“请进。”只见他生得俊秀明朗,身着一袭栌青色的交领大袖长襕,漆黑的长发被一顶润白的玉冠束于头顶,一双眼清如寒水,萧萧肃肃,顾盼间莫名就有了几分清冷之意,恍若刚从泠泠月光中走出。

这样一个形貌出众的男子,容颜却异常憔悴,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吴为跟着他进了门。

土坯做的房子虽然简陋,内里的陈设却极有韵致,一几一椅,一屏一架,无不摆在最恰当的位置。案头的汝窑瓷瓶和墙上挂着崔白的《寒雀图》,更彰显着主人非凡的雅趣。

吴为环视一周,更是定下了心,轻轻作了一揖:“小生无状,唐突了先生,还请先生见谅。”

“不敢当,”男子挂着礼貌而温文的笑容,把清冷之意冲淡了好多,他一指跟前的木椅,“请坐,不知郎君闯入铁骑,有何见教?”

“小生吴为,字不为,这次来莫州,就是想加入铁骑!”

男子闻言不由上下打量了吴为几眼,微笑道:“郎君看来文质彬彬,并不识武技,如何想入铁骑?”

“此事说来话长,先生可容在下一叙?”

男子从书案下面取出一套茶具,汤瓶、茶碾、茶匙、茶罗无一不备,他徐徐将水注入一把石壶,放到了炭火上:“请说。”

吴为本是长安人,自幼就极聪明,还未完全学会走路时,已经在母亲怀中认了几百个字。开蒙之后,他更成了远近闻名的“神童”,不到八岁,就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

到十几岁时更是诗文出众,著有《秋壑集》、《含冰词》,因文辞清隽华美而名噪一时,引得无数人传抄,颇有些洛阳纸贵的意味。

吴为却不满足于一时的文名,又遵循“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古训,花了几年游学四方。

是以一直到去年秋天,吴为年满二十一岁,才去参加了乡试,不出意外地一举夺魁。

自晋朝衣冠南渡以来,无数名士与名门望族前往江南定居,致使南方文风大盛。再加上这几十年卫国北疆兵燹频仍,家乡离乱,士子不能安心读书,南方文物之盛已超驾北方之上远甚。

国朝科举至今,南方士人考取状元,十次里倒占了八九次。吴为的出现,给颓唐的北方士子带来了一抹希冀的亮色。

会试还未开始,汴梁城里的好事者已经设下了二比三的盘口,赌吴为这次会试能一举夺得状元,压过南方最有名的士子罗之越。吴为在樊楼上乘兴赋诗十首之后,庄家更是马上把盘口改成了一比一。

“哦,”男子听得津津有味,笑着递过一盏茶来,“想来郎君会试一定蟾宫折桂了?”

“小生并未参加会试!”吴为说了半天,早已口渴,看见这茶如逢甘霖,一口气喝了半盏。只觉甘香满口,回味悠长,如此好茶竟是被他牛饮糟蹋了!

男子一笑,不以为忤,又把自己面前没喝的茶盏推过来给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小生会试并未考完,”吴为重复了一句,“我曾游学西北,西隗北鄢皆去过,他们的话我会说,他们的字我更会写,他们大部的河山地理,都装在我的脑子里。”他低低的哂笑一声,笑容中带着无穷的讥诮,“原来想着,考取功名后,能上达天听。我胸中百卷平戎之策,终于能有施展之处,又谁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在樊楼赋诗之后,有人悄悄牵我衣襟,把花了千缗买来的试题送给我,因为他在赌档押了我赢。”他笑容中的讥诮之意越发浓烈,“第一题,‘贺南邾进白孔雀赋’……”

“我当晚曾大笑不止,西北国事纷乱倾颓至此,何人有心,会出一个这样花俏又毫无作用的题目?结果,入闱开卷一看,第一题果然就是‘贺南邾进白孔雀赋’!”

“我来京考取功名,是为了将来调和鼎鼐,又岂是颂圣溜须之用!是以小生一怒之下,撕碎了试卷,扬长而去。”吴为说到这里,免不了仍是一脸愤激之情,“我在樊楼大醉三天,醒来就听到铁骑军在孤云谷的大捷,简直是如梦初醒,当即决定前来投军。”

男子闻言,轻轻叹息了一声:“本朝一向重文轻武,郎君大才,投军岂不是明珠投暗?”

吴为亢声言道:“班超也曾投笔从戎,小生尚有一腔热血!”他言辞恳切地拉住男子的衣袖,“我知道自己不谙武艺,拿不起钢刀利箭,但我手中有一支羊毫软笔!铁骑军也需要有人负责书檄文字,账册地图,不是也有先生这样执笔的人在吗?”

吴为喋喋不休说了半天,男子一直微笑静听:“郎君既然决心投笔从戎,北军尚有前锋,苍武二军,为何一定要来铁骑呢?”

“我已在莫州城中游荡数日,听说铁大人病重,深居简出不能理事。前锋苍武二军的都指挥使,也跟着一起病了,是以多日投告无门。”吴为叹息道,“我手无缚鸡之力,直接去只能到处碰壁,眼看盘缠用尽,才冒昧惊扰先生的!铁骑军勇猛精良,孤云谷一战后更是声闻天下。俗话说,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小生如果能进铁骑,实在是于有荣焉!希望先生看在大家都是名教一脉的份上,为我说项,教我如何才能入得了铁骑。”他说罢满脸热切地看着。

男子似乎被他的热切感动了,沉思片刻,到书案上抽出一张金粟笺,揾墨提笔,写了两个字:“难得解元郎如此青睐铁骑,在下幸何如之?”他把纸笺递给吴为,“明天一早你去景阳门,把这个给他们看一下。”

“天一?”吴为打开纸笺看着上面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十分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男子笑道:“意思就是,凭着此笺,就能换到铁骑初选的木牌。至于最后能不能留下,就要看郎君的心志和造化啦。”

“真的?此二字就可做主?”吴为实在有点喜出望外,本来没觉得这文弱的书办先生能帮到他什么,不过是事急了冒险一试,“多谢先生!”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看我糊涂了,一直没请教先生高姓大名呢!”

男子笑得一派和煦:“在下姓铁,目前忝居莫州经略安抚使。”

“铁……铁大人?!”吴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铁骑军以六百人对战西隗整整三万劲旅,居然杀得西隗铩羽而归,实在是北疆闻所未闻的大胜。铁骑军几个数得上名字的将军,在全天下的说书人嘴里,无不变成战神下界,可以呼风唤雨,撒豆成兵,随便一挥手,就有一道金光,能在千军万马之中,取得上将的首级。

吴为虽然知道这些传说大多荒谬,但在他心中,统领北军的经略使铁珩怎么也得身高丈二,面如重枣,就像传说中的关二爷一样。

却没想到这形容俊秀,文弱书生样的人物,就是卫国整个北疆的舵把子!看他一脸病容,那些他病重不能理事的传言都是真的了?

“我……我……”吴为一下磕巴起来,不知说点什么好。

“时候不早了,郎君还是早些休息,明早好去景阳门。石海!”铁珩扬声喊道,踩吴为的汉子马上推门而入,“给解元郎找个地方歇脚,晚上别忘了叫石嫂送饭过去。”

石海答应一声,领着吴为往外走。

吴为如同做了场梦没醒,连告辞的话也忘了说,只会懵懵懂懂跟在石海身后。

他们才出门,迎面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石海!”吴为抬头时,一位青年将军刚从白马上跳下来,凑到石海身边问道,“今天怎么样?”

石海轻微摇了摇头:“还是脾胃不好,吃不下东西。”

那人叹息一声,转身推门而入,吴为都没看清人长得什么样,唯见他锦袍上绣的黼黻,在灯光下闪过一抹极淡的金色。

“药都吃了吧?”语声温柔,仿佛可以滴出水来。

排闼直入,此人居然如此熟不拘礼,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吴为一时对铁骑军还有经略使铁珩都起了极大的兴趣,还待再听几句,石海已经催着他走了。

一夜无话。

清晨起来,景阳门前招募铁骑军的书案前,又排起了不短的队伍。吴为这次因为心里有了底,所以多了一份闲心看着周围,一派众生风貌。

坐在书案后的,是一个面目严肃的汉子,身材高大,即使坐着也不比一般人矮太多。他身边的少年却是仪容俊秀,爽朗清举,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说不出得暖人心脾。

“真没想到,这铁骑军中别的不说,长得好看的,还真是不少。”吴为心中暗想。

可惜这汉子一张冷脸,就像莫州这料峭的春寒,无端端地叫人后悔过早脱了厚衣裳。此时他正睃着一双冷眼,瞧着一位穿浅紫箭袖的剑客:“七曜门是什么?爷又不行走江湖,听都没听说过,难不成是你编的?”

这紫衣剑客身材纤瘦,肤色白皙,也板着一张脸,怀抱金宝装饰的紫鞘宝剑,更不多言。

汉子刷刷刷在纸上写了几笔,又问:“叫什么名字?”

“林霜,‘晓来谁染霜林醉’的林,霜。”剑客一字字说道。

汉子眯着眼,低声骂道:“娘们唧唧的,不能好好说话么?”

林霜眼中闪过一线红光,刷地一声拔出长剑,怒道:“你先辱我师门,又辱我姓名。铁骑就了不起啊,你叫什么名字,拔刀出来跟爷比试一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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