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的日子,黄昏抵达这个世间比我回到自己的家要早。所以我基本上都在乡村的路上穿越每个黄昏,或者,是在与黄昏赛跑。
有时经过横亘于原野上的火车高架桥时,特别是在晴朗的冬日,夕阳西下,一切却在黄昏中欣欣然赴来。就连那空阔田野里的枯草,都流淌着软黄的暖;田埂边一排排白杨,疏朗俊逸,它们的姿势无与伦比于T台上的那些 Model;一只玄鸟始终与田野上空的电线保持平衡,摇桨般愈飘愈远……所有的这些,它们组合成黄昏有着颜色有着动态的时光,在我的眼睛里积聚如圆点,又散发开如光环。
我最留念的还是偶尔邂逅那黄昏中一班驶向宜城的火车,它悠长地拖着哐啷哐啷的节奏,不断敲打着乡村的空旷。在这样的寂静里,你可以听见仿佛是不着天际的水波在荡漾,又像是老旧的时光在钢琴家的琴键上自由地颤动。
不过这样的幻象在我的脑海里只是刹那,抬头望见龙一样的蜿蜒,有着怀旧的绿,我还是羡慕那坐在黄皮硬椅上的人,我想像着他们面对黄昏的时光时,在做些或干脆想些什么。
其实年少的时候我也坐过,在放假回乡的路上,在黄昏里。黄昏的时光像窗外的村庄、原野、树木,往身后快速地退去,有着“唰唰”的声音。还有风,从拉开一小截地车窗挤进来,它不光拂动了车窗的帷帘,还拂动着那凝望窗外少女的秀发。我觉得黄昏的时光还有淡香的味道,让我想起《窗外》的那个江雁容,但是我没有惊动她。我怕黄昏的时光惊吓了,转而从她的睫毛上,嘴角边溜走。
我把黄昏的时光留给了在列车员推着小推车过道叫卖时买来的《读者文摘》,这时黄昏的时光是安静的,如天空的霞光云影飘过。
但有时候不一样。黄昏的时光是喧闹的,我们在小小的桌台上围着,永不疲倦地玩着扑克牌消遣黄昏的时光。一包报纸折成的三角形状包裹的瓜子属于我们,还有,那酱黑色的带有稍苦近焦甜味的可乐也属于我们。我们在黄昏里虚度这一段回家的时光。这样的虚度现在想起,有着多么地留念。那时我们无比的兴奋,我们渴望家已经很久的时间,甚至透过窗,望着那一闪而过的村庄,心里就如黄昏里瑰丽的天空一般明亮而斑斓,就仿佛看见母亲在厨房里做饭。黄昏透过窗栅,黄昏让炊烟飘飘荡荡。黄昏的时光是属于母亲的时光。时光等待着母亲。
而我,是母亲的等待。我知道,多少年来,黄昏里渐行渐远的绿皮火车,它只是一个载体,它载着我们出发或者归来,或者,正在路上。就像我在黄昏中,望着属于自己的那些年的时光,随黄昏的暗淡,而渐趋黯淡。我们无法忘记一些,只能渐渐选择掩埋。
我经常呆望火车在黄昏里驶过,不想移动自己的脚步。我已经没有了奔跑的冲动。或许,是我离开城市太久?这样的答案,对于我的人生,已经不重要了。我在想,现在还有多少人,坐着这样的火车,疲惫奔波于城乡之间,何处是起点,何处又是终点?我的起点早已踩过,我不知道,我的终点,将在何方驻足。
黄昏的时光有时近似于虚构,其实我也不想在黄昏的时光里规划什么未来。我只想四下里看这黄昏的时光里,有没有与我一样近乎接近颓废的人或者物或者草木,一同倾听这尘世最后一束光亮的逃逸。
你看,那头在黄昏田野孤立的牛,它的沉思是在咀嚼后的反刍吗;那蓬黄昏田野摇晃的芭茅,它的生长是在枯萎后的返青吗。黄昏的时光将它们的影子拉长,涂淡,最终,我们都会被夜色淹没。
村庄亮起点点昏黄的灯光,是在向黄昏的时光作着最先的告别。我不能停下脚步。
在黄昏倾听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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