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冷的夜晚,女子一席红衣,单膝跪地,握着利剑的手微微发抖,低沉的抽泣声从她嘴边溢出。
死状惨烈的黑衣人安静的躺在她的四周,将她重重围住,鲜血沾染了她的衣袖,遍布了她的面容。
此时她多想有一场大雨能冲涮掉这肮脏的一切,但终不得愿。
抬眼望去,城楼上挂着两颗人头,模样算不上陌生,她痛苦的嘶吼着,忽的感觉胸口一热,一腔热血从她口中喷出,她弓着身子伏在地上,黑曜似的眼睛在黑暗中逐渐放空。
“顾如……”躺在床上的人儿嘴里一直喊着顾如二字,安如琛的心被这二字不停的撞击着,他不愿眼前的人儿想起那个名字,只愿她安安稳稳的活着便好了。
女子睁开惺忪的睡眼,瞥眼就看到了此时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
“你伤的太重了,把药给喝了!”安如琛将温热的汤药送到顾若嘴边,微倾着身子,双目紧紧地盯着顾若,不敢挪开,生怕她出了意外。
“啪!”顾若使劲全力将药碗从安如琛手中打翻,棕黄的药液散了一地,安如琛的衣袖浸湿了些,幸得他穿着一身黑衣,倒是无碍。
安如琛任她发作,脸上仍是充满笑意,委身将摔得四分五裂的药碗一片片捡起来放在桌子上,“阿若,你这几日去了哪里?怎么脾气变了!”
他将手抚向顾若的脸庞,却是落空了,苍白的脸躲过了他的靠近,他尴尬的笑着,“阿若不想告诉我吗?”
“你该知道的?”顾若瞠目,眼白上布满了血丝,嘶哑的声音冰凉到了极致。
安如琛为她抻了抻棉被,“若是知道,怎会来打扰阿若休息!”
“长安城!”顾若终于笑了,她观察着安如琛的表情,嘴角的笑邪魅极了。
果不其然,顾若还是去了长安城,去了他心底不愿提及的地方,他呆了有一瞬,笑容凝固在他的脸上,不深不浅,声音艰难地从他口中跑出,“好玩吗?”
顾若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想,她以为安如琛会将她杀死,像杀死那些人一样,随后拂袖而去,可他依旧笑着。
她不知所措,只得对他厉声叫喊:“滚!”
眼泪充满了她的眼眶,与血丝相接,眼中像是装了一滩血水。
安如琛没作声,直起身子,缓缓离去。
她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双手不由得握紧。
“若姐姐,主子让我伺候你用药!”安如琛走了不过一刻阿符便进来了。
顾若此时已经从床上坐起,手拿着一张洁白的抹布,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眼前的剑,眉眼一抬,温声微起:“你叫什么名字!”
“若姐姐是在开我的玩笑吗?阿符与若姐姐相处了数年,若姐姐此时竟问我叫什么,岂不伤了阿符的心!”阿符将药碗放在一旁,掩着嘴咯咯的笑着。
阿符喉头一紧,脖颈上已经附上了一只手,“若姐姐,你这是?”
力道轻了些,以至于她还能说出些话,睨着面前的手天真的笑着,任凭顾若掐着,也不挣脱。
顾若推开她,白了一眼,坐回了原处,“把药端来吧!”
阿符揉了揉自己的脖颈,随即就将药碗端到了她的面前。
顾若将汤药尽数倒进自己嘴里,苦涩的味道在嘴中四溢,阿符伸手将一粒红色的药丸塞到她的手中,“主子说了,你多日没有吃了,让你及时将它吃下去!”
她盯着那粒药丸,抬眸看了阿符一眼,“你知道这药有什么功效吗?”
“管它有什么功效,阿符只知道主子不会害阿符!况且这药自阿符十岁起便吃了,数年来无病无灾的,必是良药。”
顾若摇摇头,“确实是良药,怎会不是良药呢?”话罢,顾若将那粒药吞入肚中。
天色有些昏暗,狗吠声不绝于耳,顾若睁开惺忪的睡眼,安如琛在她身旁坐着,见她醒来,急忙凑了过去,温柔的将她从床上扶起,“阿若,再睡会吧,天还没亮。”
“没事!琛哥哥,我不困了,我好像睡了好久,全身都酸疼。”顾若拉着安如琛的手,撅着唇,笑盈盈的看着安如琛。
安如琛抚向顾若的头,一脸宠溺,“要不要琛哥哥帮你捏捏啊!”
“才不要呢!我还不明白你心里的花花肠子!”顾若推开安如琛,脸蛋微红。
“狗吠的怎么这么厉害,出什么事了吗?”顾若歪着头,用那双明亮的眼睛望着安如琛。
“宫里来人了,宣我进宫,临走之前想再看你一眼!”安如琛的目光落在顾若的脸上,一遍又一遍,流连忘返。
“听狗吠这架势肯定是好事,都争先的来给你报喜!”顾若嘴角扬着笑,嘴中不断地调侃安如琛。
“大院子里也就你嘴最甜了。”安如琛伸出手指戳了戳顾若的额头。
“那是自然!”
顾若伸手握住安如琛的手指,“记得,我在等你,早点回来。”
“安心。”安如琛拍了拍顾若的肩。
安如琛离去后,顾若从枕下拿出了那粒药丸,泪水从脸颊滑落。
2.有一种毒无色无味,不致命,但会上瘾。
府中人少了许多,照顾顾若的人也就只剩下阿符一人。
“若姐姐,你说主子去了这些天了,怎么也不回个信儿啊!”阿符将顾若的秀发轻轻绾起,拿起一支银钗准备插上。
“这支先放一旁,将我柜中的凤钗拿出来。”顾若抬手将银钗从发间抽出。
“可那支凤钗不是…”阿符还没将话讲完,顾若的一记眼光便扫了过来,“我这就去拿!”
“这支凤钗与若姐姐搭极了!”阿符将凤钗给顾若插上,不由的又多瞧了几眼此时的顾若,与平时有些不一样。
“让伙房的人都休息吧,今早的饭我来做。”顾若起身来到门外,淡声说道。
“若姐姐动手,怎么能行,那是下人干的事情!”阿符急了。
“我的话你不听了吗?”顾若的眼神越发的犀利,与从长安城回来时的模样相同。
“阿符不敢,我这就把话传下去。”阿符委身退下了。
顾若做了几道简简单单的菜,吩咐阿符将菜一一端入她的房中。
院外传来了阵阵嘈杂声,顾若唇角勾起一抹微笑。
房门被推开,一个身影挡住了房外的光亮。
“阿若对我还真是好,知道我要回来,竟做了一桌子的菜。”顾若被安如琛搂在怀里,她感受的到,安如琛此时的手有些抖,她抬头望向他的脸,他怎么能笑的如此淡定。
“舟车劳顿,琛哥哥的肚子许是空的吧,快些吃了,我们几日未见有好些话要讲呢!”她将一副碗筷放到安如琛手里。
安如琛笑的苦涩。
竹筷在安如琛手中忙碌的运转着,安如琛的腮帮一直是鼓起的,饭菜还未咽下,口中又被食物塞满。
顾若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的盯着安如琛,心底一直隐忍着,等待着一个时机全面爆发。
饭菜尽数落入安如琛的肚中,可他继续夹着,顾若盛的每一碗米都入了他的口,进了他的胃,一刻也不停歇。
见安如琛手中的碗筷依旧忙碌着,似是忘却了自己的存在。她忽的站起来,纤手一挥,碗筷从安如琛手中跌落。
安如琛愣住,没有抬眼去看顾若此时脸上是何表情。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吃下去吗?”
安如琛俯身将碗筷捡起来,皱了,“阿若怎么又生气了?”
“我说过你该知道的!”顾若痛恨,安如琛做尽了坏事,却没有承认的勇气,怎会是她心生敬佩的安如琛,她心里的安如琛怎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阿若今日真是漂亮!”安如琛站起来,修长的手指伸向顾若发间,“怎想起带这支凤钗了?”
头发有些松动,凤钗已经转到了安如琛的手中。
“那药我有好些日子没吃了!”顾若盯着他,句句话击打着他的心。
“我知道!”安如琛温凉的声音在顾若耳边吐露。
“我全想起来了!”
“我知道!”
“为什么?”顾若嘶吼道,泪水浸湿了她的面庞。
“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你怎么下得了手,真可怕!”
“阿若,不信我?”他温柔的擦拭掉顾若脸上的泪水。
顾若低头苦笑着,“我该如何信你。”
事实就摆在她的面前,容不得她不信。
“安大人!”突兀的声音传来,惊得二人一愣。
“时辰到了,不要让在下为难!”
顾若嘴角挑起一抹微笑,在安如琛耳边低声说道:“他想要我的命,你也是。”
“不,不是的。”安如琛双手环着顾若,下颚放在她的肩上。
顾若欲挣开他的怀抱,却无奈竟被他抱的更紧了些。
一抹笑艰难地从他嘴角晕开,“人常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死在阿若的怀里也是件美事。”转头轻啄了口顾若的脖颈。
他满足的笑着,握紧手中的凤钗,将它往自己胸口里又推进了不少。
鹤顶红的毒,一刻都不误,簪上的毒怕是计量不少,鲜血从他口中溢出,流到顾若肩上,浸湿了她的衣衫。
她是多想离开自己啊,竟然想以死解脱,他不想看到她死在他的面前。
3.原来,她的年华,他没有缺席。
听到安如琛的话,顾若的心揪了一下,肩上有些温热,她试探的喊出了声:“安如琛!安如琛!”
死的怎么会是安如琛,不该是她吗?鹤顶红的毒本是留着自己用的,可现在又是哪般,最后倒下的却是安如琛,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喜还是忧。
安如琛跌倒在地上,他望着呆住的顾若,扯着嘴角喃喃道:“如果我们俩只能活一个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她是不是错了,也许亲眼所见并不是事实真相。
“若姐姐住的还真是心安理得!”顾若转身望去,是阿符在冲着她鄙夷的笑。
顾若没有理会她,听阿符此时的语调,想必是蛊毒已解。
“若姐姐走那么急作甚,阿符只是想感谢姐姐罢了!”
感谢,顾若心里一阵冷笑。
“为何?”
“姐姐解了我的蛊毒,当然要谢!”
“笑话,我怎会解毒!”
“看来若姐姐并不知道咱们种的是什么蛊,也并未想起所有的事情!”
阿符的一席话惊住了顾若,是的,她没有想起所有的事情,她只记得是安如琛喂她吃药,给她下蛊,长安城的那些人也都是因自己而送命的,单单这些就足以给安如琛定下死罪。
“噬心蛊,能让人忘记往事重新做人,但仅此而已,中蛊之人不会受到别人的指使,此蛊需一人做蛊主,蛊主一死便是蛊解之时,可若姐姐与别人不同,记起了一些事情,却忘记了一些事情。”
原来如此,只要安如琛死去,他们身上的蛊毒便会解开了。
“你埋怨他,恨他。可他不是,他对你好极了,你知道为何吗?”
“他只是在利用我!”顾若冷声喝道,她害怕一切脱离正常的轨道,害怕听到关于安如琛一切的好心。
“呵,好一个利用,他怎么舍得利用你!顾如怎么会利用凤倾呢!”
顾若的脑子像是雷劈了似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副画面,“顾如?”
“对!顾如,你认识的顾如!”
“不,不可能,顾如他死了,他早死了!”顾若双手抱着脑袋,呆呆的站住。
“是啊!顾如死了,是被你害死的。”
“不!”顾若瞠目,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那你呢?你是谁?”
“我是顾若啊!”阿符怨恨的看着她。
“顾若。”顾若喃喃道,双手无力地垂落着,如同行尸走肉般向远方走去,她想起了所有。
十年前。
“凤倾公主,从今日起你就在老朽家中住着,不用见外。”顾名仪俯身看着凤倾,眼中充满了怜惜。
“爹爹,你怎么领来了这么貌美的姑娘。”顾若围在凤倾身边,扫视了她一身的打扮,对着顾名仪撅着嘴巴,“衣服也是那么华丽。”
顾名仪伸手拉住顾若,和蔼的笑着,“鬼丫头,就你话多,你哥呢?”
“不知道,我又不是他的蛔虫!”顾若瞥了一眼她的老父亲。
顾名仪宠溺的看着她,无奈的笑着,“你呀!”
凤倾盯着说笑的顾若和顾名仪,一脸羡慕。
开饭的时候,凤倾终于见到了顾如,见顾如的目光不住的在自己身上打转,她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含着笑对顾如说道,“公子没有见过像我如此美丽的女子吗?”
众人一脸惊愕的盯着凤倾。
顾如则是面上一红,“真不害臊!”
“如儿,休得放肆!”顾名仪瞪了顾如一眼。
“她确实是不害臊!”顾如反唇相讥。
顾如常常站在桃树下舞剑,而凤倾便坐在远处抚琴相伴。
繁花频落为卿舞,烟照斜阳轻抚琴。
寒光微闪照我心,人面桃花声悠扬。
生逢乱世,身不由己,安逸也只是一时的短暂。
夜间,顾府起了一场大火,凤倾睡在房中,周遭的烟雾环绕在她身边,她那时早已没了意识,软塌塌的伏在房门口。房门被人在外面锁住了,显然是针对凤倾而来,无辜的顾家老小却为收留了凤倾而付出了血的代价。
顾如破门而入,费尽千辛万苦才将凤倾从房中拖出,他望着大院的情景,躺在地上的尸体,哪一个不是受了刀剑之伤,拳脚之击,若不是受了伤区区火灾怎能困住全府的人。
如今,诺大的顾府也只剩下顾如、顾若及凤倾三人。
他痛恨那些滥杀无辜的人,他在心中立下誓言,终有一日他会报此血仇。
3.他死在她的梦里。
凤倾被烟气所侵,昏迷不醒,顾如想起了静竹峰的师傅,不分昼夜,亦不敢过多的休息,背着凤倾脚不停歇的往静竹峰赶。
“师傅!”顾如背着凤倾,身子俯着,一脸期待的望着面前的师傅。
师傅瞧了瞧他背上的人儿,挑了挑眉,“我算着日子你该早些到了,不成想竟把这累赘也带来了,害你全家不够还要来祸害我这静竹峰不成。”
顾如不做声,他摸得清自家师傅的脾性,只不过是逞口头之快,对凤倾绝不会置之不理。
师傅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你一个善人怎做得了恶事,带她进来吧!”
“三日后她就会醒来。”师傅从木盒里拿出一粒药丸塞进凤倾的嘴中,睨了顾如一眼,转身离去。
顾如日日陪在凤倾身边,待她醒来时,刚好三天。
过了几日,师傅收到一封飞鸽传书,顾如被派出静竹峰,去远方办些事情,凤倾和顾若成了师傅的丫鬟,端茶倒水,干些闲杂的事情,倒也是悠闲。
凤倾就像是个魔咒,命运注定摇摆不定,所去之处免不了血光之灾,生离死别一次次的上演着。
一日,静竹峰来了很多生面孔,看装扮像是武林人士,他们话很少,眼睛一直打量着周遭的一切,最终将目光定在了凤倾身上,打量了许久,目光也越来越凌厉。
凤倾对他们的目光感到不适,为他们倒了些茶水,便草草离场。
“几位来我这静竹峰,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师傅有些试探的意味。
“老先生身居山林,不闻世事,我们几位又怎会来讨嫌!借个歇脚的地方罢了!”从他们嘴中自是没有套出有价值的信息。
“老朽多虑,多虑了,诸位见谅!”
“老先生我有一事不懂,你这深山老林,怎么会找到这么个水灵的姑娘做丫鬟。”
“这世道水灵的姑娘多的是,若诸位想寻个,老朽到可以提供个去处。”
那人轻呵了一声,“罢了!”
“去将凤倾找来!”打发众人离去后,师傅立即向顾若吩咐道。
凤倾正在药室配药,顾若急急忙忙的跑来,说师傅要见她。
“拿好!”师傅往凤倾手中塞了一个白玉小瓶和一封书信。
“见到如儿交给他,他会知道怎么办的!”
“师傅,发生什么事了吗?”凤倾轻声问道,“是不是和今天来的那群人有关系。”
师傅微微一笑摇摇头,“我们要离开静竹峰一段时间,只不过是你们先走,我要晚些时日。”
顾若和凤倾被推进了密道里,石壁在她们进去的那一刻紧紧的关上了,她们能听到石壁那边的动静,根据情况来看,石壁那边的人定是听不到她们的声音。
“老先生,我知道你是一代隐士,拥有着一代传奇,可你保护的人却是前朝的余孽,如今江山已经易主,你何必要死守那一块石头。”黑衣人谨言劝告着师傅。
“石头当然不必守,可我守的是信念,是璞玉,若她是石头,你们何必对她穷追不舍。区区黄毛丫头岂能动摇他林成的江山,老朽到了这把年纪,还不糊涂,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清楚!”
“想当年,他林成也来过我这静竹峰,只不过物是人非,昔日心慈的他此时竟能做到赶尽杀绝的地步!可怜、可恨!”
师傅轻笑,不住的摇头。
“你真是胆大包天,当朝圣上的名讳岂能从你嘴中冒出,你这项上人头也不必再要了。”
黑衣人的剑,在话音落下时已经来到他的脖颈上,他微微一动,一股血腥味在空气弥漫开来。
“哈,前有越王,后有凤倾。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此,死又有何惧!”师傅安心的闭上了双眼,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密道只有一个出口,是通向静竹峰的另一边,顾如找到她们时,距师傅遗世已经两天。
火光在溪水中映射出火流,干柴在火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周围寂静无比。
“师傅让我将这些东西交给你。”
顾如接过凤倾递来的东西,将玉瓶放进衣襟,将封的紧密的信拆开,强劲的笔迹落入他的眼眸,每看到一个字他的眉毛就皱上几分。
“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顾如将信扔进篝火内,火焰迅速将宣纸包围。
凤倾盯着即将燃尽的信看的出神,她看到了“噬心蛊”三个字。
“先休息吧!明早我带你们去个地方。”顾如将外袍褪掉,仔仔细细的在地上铺开“就躺这上面吧!”
“顾如,你不怨我?”凤倾盯着顾如的脸,却看到顾如脸上呈现的是微笑。
“我为何要怨你,你我都是受害者!”
顾如带她们来到了安家,是几日前师傅派顾如来的地方,离长安那个是非之地远了很多。安老爷子没有子孙,便将顾如认作了亲生骨肉,取名安如琛。
顾如死在了凤倾发高烧的那天晚上。
高烧不退的凤倾说起了胡话,“顾如”二字一直在安如琛耳边回荡,或许顾如在她梦中经历了生死。
4.她唯独还记得他。
凤倾全身起满了红疹,大夫说是不治之症,安如琛此时想起了师傅留的药,包治百病,只是能使人忘记一切,此药需要有一味引子,此引既是一人甘愿作蛊主,让蛊虫在自身游走一日,从而布于全身,取其血,便作引。
蛊主一旦形成,每到满月全身便会疼痛无比,蛊虫会在他的全身蹿动。
安如琛最终是做了蛊主。
凤倾忘记了所有人,唯独记得顾如这个名字,却识不得顾如的模样。
顾如这个人死在了她的梦境里,她会日日呢喃,却终不得一丝回应。
安老爷子请来了得道高僧,高僧说凤倾二字天生孤煞,命中无生,且前生孽缘深重,唯有改命才能了脱生死。
改命难,改名却是易事。
凤倾从那时起变成了顾若,而顾若成了阿符。
阿符没有被安如琛施蛊,十年中,最清醒的那个人便是她,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哥哥为了凤倾做尽蠢事,而自己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最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哥哥死在自己面前,却还能无动于衷。
安如琛死的前几个月林成的天下被推翻了,重新登上王位的是凤倾的表哥——梁恒。
在凤倾有些怪异时,安如琛便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结束了,他已经满足不了体内蛊虫的需求了,他在凤倾去长安的时候,用他的血液做了几十颗丹药,这大约能够维持凤倾的病情一段时间吧。
天下易主,逃不了的还是凤倾,林成要杀她,她的表哥也不放过她,这些人都想要赶草除根,免除祸患。
凤倾去长安时正巧遇见了梁恒。
“凤倾被安如琛照顾的还真是不错,改日必须好好谢谢他!”
“凤倾?”凤倾还未记起这个名字,只是有些熟悉。
“呵!安如琛将你保护的还真是严密啊!”梁恒的眼神有些阴鸷。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从安府跑出来是为了一些事情吧!”
“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只要记住我能让你看清安如琛这个人!”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帮我?”
梁恒仰天长笑,“我是谁对你来说不重要,你将要去的地方才是紧要的。”
凤倾被梁恒偷偷地带进了宫里,换上了婢女的行头。
小心藏匿一天的她,终于在夜晚的时候看到了安如琛的身影,好奇心一步步的驱使着她向未知前行。
安如琛拦住了一个婢女的去路,将一包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中,便转身离去,凤倾此时倒不关心安如琛接下来会去干什么,她只想知道那包东西是什么。
于是,她跟随那个婢女来到了一位妃子的宫中。
院内,妃子正和皇上嬉戏,曼妙的舞姿翩然而起,笙箫悠扬婉转布满了深宫内院。
婢女绕过人群,脸色慌乱的躲在柱子一侧将包里的东西尽数倒进酒壶里,环视了四周,调整了气息,一脸平静的走向妃子身侧。
凤倾眼睁睁的看着皇上和妃子饮下一杯杯酒水。
过了许久,歌声终于沦为平静,舞女也渐渐走出宫院。
内室里传来皇上和妃子痛苦哀嚎的声音,太监和婢女们纷纷冲了进去,她猫着身子混入其中,将那情景观了其二,与安如琛发作时的模样相同,撕心裂肺苦不堪言。
不知梁恒何时进来的,抓住凤倾的肩膀向门外拉去,“看了一天,看清楚了吗?”
“不!”凤倾瞠目,不愿相信那个事实,可泪水已经从她的眼眶流出。
“你的表现告诉我你深信不疑?”梁恒不屑地笑着,一丝邪魅在嘴角若影若现。
“你干什么!”梁恒将一把剑放入凤倾的手中,凤倾不解。
“拿好它,会有用的。”
“你让我看到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凤倾发出疑问。
梁恒没有回应她,他把凤倾关在了柴房内,凤倾只得通过观察昼夜交替的次数,来推算出时间的变化,梁恒放她出来时时间已经过了五天了。
5.亲眼所见的真相。
她被梁恒扔到了长安城城楼外,城楼上挂着的是昔日皇上和妃子的人头,乌鸦会从他们头顶飞过,留下一两声哀叫。
夜深露重,冰凉的剑身让她感觉到了寒冷,醒来的她仰头便看到了那两具人头,苍白而狰狞。
远处传来声响,一群黑衣人出现在她的身边,她此时想到梁恒所说的‘会有用的’是什么意思,他想要自己的命,可不明白的是自己多活的那五天对于梁恒有什么意义,他可以早些将她杀了的,又何必等到今日。
十几个人将她团团围住,个个将剑刃对准她的心房,一触即发。凤倾将剑挡在身前,两方之力相差甚远,自己的心房虽没被刺穿,两侧的胳膊却被剑伤了不少,破碎的布条沾染着血迹随风飘舞。
她不再反抗,跪在地上,等待锋利的剑划过她的脖颈,可是等了好久都不见再有什么动静,抬眸便看到几人痛苦的地上打滚的模样,在他们微露的脸皮下能够看到有数只虫子在那里翻腾着。
毋庸置疑,是安如琛的手段,她没有思考便给安如琛定了罪。
她此时好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早死去,那样她便看不到这一切,那样安如琛在她心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
她在原地呆了一夜,天色微亮,梁恒便送她回了安府,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安如琛没有呆在安府。
安如琛死后梁恒来看过凤倾几次。
“宫里留着你的位置,想回去的话,朕还是欢迎的!”梁恒话语里有些嘲讽。
“呵!”凤倾转过身,不屑地睨了他一眼。
“我凤倾最不愿看到杀戮,也痛恨杀戮,安如琛手染无数人的鲜血,而你也不例外,他已经为他所做的付出代价,终有一天你我们也会像他一样为自己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代价!”梁恒心底发出一阵冷笑,“可笑,什么是代价,那是输者的代名词,是红颜祸水的借口,他安如琛是输在了一个女人身上,而我怎么会让区区一个女人左右。”
阿符不想冠上顾若的名。
于是,她为自己取了名,唤舜华,无姓。
梁恒称王,却是昏字当头,色字为先。
他传出口谕,广纳后宫,阿符便是这时摸进宫去的。
梁恒自是认不得她,对她是毫无戒备之心。
阿符终成了梁恒的妃,心头的肉,而他也忘记了他曾说过的话。
他日日饮着阿符送入嘴边的美酒,咀嚼着阿符亲手做的蜜饯,将阿符为他准备的每一分毒都吞入肚中。
梁恒死了,宫里传来了哭泣声,却没有人掉下一滴眼泪。
那是凤倾最后一次见到阿符,她站在悬崖边上,一身素衣,飘带随风扬起,一脸平静的看着凤倾,“他死了!”
“所以你也要死?你对他有情。”凤倾想要靠近,却逼得阿符又退了一步,“值得吗?”
阿符愣了一瞬,扬声便笑,“凡是都要用价值来衡量吗,那哥哥在你心中是什么分量?”
凤倾不语。
“凤倾,是真是个没心的人,你不应该拥有眼睛,耳朵。你只会看错人听错话!”阿符将凤倾狠狠推在地上,“孰是孰非你都搞不懂,哥哥全是因为你才会被利用的。”
“你说……”凤倾的心在一瞬间被揪了一下,“什么?”
“哥哥是因为你才去做那些事情的,而你却要了他的命!”
阿符转身,对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淡淡一笑,“你无法偿还他为你所做的一切,他想要的是你的爱,而不是你此刻的愧疚。”
5.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静竹峰已经十年没有人住了,高深的灌木穿破了地砖,蛛网将门框紧密的缠绕着,泛绿的野草站立在屋顶的瓦缝间,四处摇曳。
她将用方布包的严严实实的木盒放在脚边,缠绕在石碑周围的枝蔓被她扒到一旁,石碑经数年的风吹日晒,字迹已经难以辨识,只有一字还能认清,便是“师”字,不用想落款便是顾如了。
当年的密道保存的完好无缺,看来是没人来过这里,厚重的尘土将夹缝重重掩盖着,轻轻一拂,尘土之气便扑面而来,火把泛着亮光,幽暗的密道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她将木盒放在地上,又从屋外抱了一堆干草,全身躺在上面,嘴角微微挑起,从衣襟内掏出一个青玉瓶,鲜红色的丹药洒落在地上,像生命从高空坠落又回归平静。
火把点地,干柴烈火熊熊燃起,鲜血从她七窍流出,她没有哀嚎,没有哭泣,像是早已死去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任凭火焰肆意的向她趋近,终于黑暗取代了一切,她化为了灰烬与安如琛合为一体。
空荡的密道最后只剩一堆白骨、灰烬,和那被燎黑了的青玉瓶。
此地人烟稀少不得人打扰,终得了安稳,这大概是凤倾最期盼的了。
生不能同衾,但死必同穴。
安如琛,今生是我负了你,来世我定不离不弃,伴你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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