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大熊,我是说,我很像大雄。
对我来说,小学聚会推迟了十几年。小升初毕业的聚会我没参加,今天的聚会来的人已不多,班里原本四十多个人只到了一半。
二十几个人,两个桌子,一间屋子。空气里啤酒的味道让我有点恶心,但我像这些年一直做的那样,嘴角保持着最佳弧度,勾着身边男人的肩膀,拿着酒杯高高举起,说着自己听不太懂的寒暄话语,一饮而尽,甚至要豪爽地咂一咂嘴,大家又坐回位子上,身边的男人我已经忘记了名字,关于小学他的记忆几乎为零,但我俩聊得兴起,无非是工作生活的琐事,有意思的,没意思的,聊起来竟然真的像电视剧里那样有趣。
“听说你在那小学当数学老师啊,工资不太高吧,小学老师你啊,不行转行吧,”他顺了顺自己“地中海”式“新发型”,横亘在小眼睛上的两条大虫子似的眉毛高高的扬起,“你大学专业不是行政管理嘛,来我公司在怎么样,你先熟悉熟悉,如果不错我立马给你转正啊......”他滔滔不绝地,唾沫时不时喷到我的脸上,我寒暄地回应。
饭局过半,男人大都喝得烂醉,红着一张张猪肝色的脸在包间里来回摇晃,穿梭在两桌人之间不停敬酒。女人还好,大都还保持着完美的妆容,但也不太能掩盖眼角的细纹和眼睛里的无趣。我向来酒量好,搭着身边那个只能想起外号“大牛”的男人,也热络得来回敬酒。
装作很醉的样子,无聊的聚会,无聊的人。包间里酒瓶碰撞的声音,男人们的玩笑,女人们的惺惺作态的笑声。
“吱——”
包间的门被打开,白色的裙角带着夏天夜晚的清风飘进屋子,裙子的主人踩着黑色高跟鞋缓缓走进来,记忆中稚嫩的面容不在,但隐约还能认出,是当初的人。包间忽然安静了一秒钟,随及大家拥过去,说着“怎么才来”的话。我也上前,并不说话,隐在人群中,细细打量她,试图找到曾经的悸动,还有当初那个纯粹的自己。
她是静宜,我是说,她很像宜静。
二
我深蓝色短裤被扒下来那刻,我决定原谅他们,我知道他们并不是故意的。即使是看到我蓝色大象小内裤后男生们大笑不止,女生们尖叫着用手捂住眼睛又故意留出一条缝隙,我也没有生气。真的。我只是有点难过,我小小的喜欢别拿出来当做笑料,以后静宜会不会不和我做朋友了,于是我委屈的哭了,声音刺耳,不像个男孩子。老师恰当好处的出现打断了闹剧,周围的同学散去,我抹干眼泪,提上了我的蓝色短裤,默默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坐在前面的静宜,小小的可爱的圆润耳朵红红的,我猜她可能是生气了。
我摸了摸自己罪恶的日记本,想着,被我这样的人喜欢应该是很丢脸的一件事吧。趁老师不注意,我把一张小纸条飞到静宜的课桌。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喜欢你的。”我这样写的。
静宜回过头来,红红的脸,杏眼瞪了我一眼,又扭回头去不再理我。果然是生气了吧。
那天我的日记本被几个男生发现了,他们嘲笑我写日记的习惯,说这是和翻花绳跳皮筋一样女孩子的玩意儿,几个人追着我抢我的日记本,混乱中,日记本被谁扔向高处,我跳起来去接,不巧另一个男孩儿早我一点跳起来,落地的时候下意识得想要抓住什么稳住身体,恰好我的蓝色小短裤穿得有些松了,于是它被被拉了下来,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什么,一个女孩儿捡起本子,随手翻开,“我最喜欢静宜了”就这样读了出来。
三
我是不讨喜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学习不让老师注意却也不让老师担心,我家里不富有却也不贫穷,我也喜欢和男孩子们一起扮演最新动画片,拿着小木棍,在学校操场上互相追逐,可惜我总是演反面人物,但我没有不高兴,这恰恰说明了我的独特和价值不是,我乐在其中,静宜却经常说那些男生并没把我当好朋友。
每当这时,我就憨憨地笑,“你是我的好朋友啊!”喜欢静宜,大抵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英语课男孩子们总是不太喜欢的,不知是谁从家里带来了飞行棋,五子棋什么的,大家都喜欢和我玩。我总是输,几乎没赢过别人,他们赢了就很开心,我见了也便释然了,游戏嘛,只是为了开心的而已......
时间一晃,我们都快到而立之年,小学零星的记忆像是某个疲倦的梦境。
四
静宜恬静地对大家一笑,把垂到脸边的深棕色头发挽到圆润白净的耳后,“真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大家重新坐回椅子,静宜坐在在我这桌,和我相对。包间开始新一轮的嘈杂,我拿出手机,晚上九点,明天周六,大多数人没有回家的念头,又叫了啤酒,加了几个适合聊天的凉菜和甜点。
我倒也没想回去。寡淡的生活,偶尔看一出戏,却也不错。
这些年,生活趋于平淡且愈加规律。周一到周五,总是要早上五点半起来绕着小区跑两圈。晨跑的原因大抵是想要做出点什么东西的人首先要有一个好身体,后来原因什么的却不重要了。起先早起真是痛苦,渐渐,闹钟已经不需要,甚至不到时间就睁了眼,盯着灰色窗帘外隐约亮起来的天空,等着楼上老人清晨的第一次冲马桶声。然后心里少了些什么似的,但连也这种感觉也只是几秒钟。
在5号楼的早点铺喝一碗锅巴菜,放很多辣椒,一个馒头,一个茶叶蛋,吃饭时常常会和老板闲聊,老板四十岁左右,健谈。没有话题时,我就打开手机看看当天的头条。
从家到学校公交半个钟头的路程,没什么特别的风景,令人头疼的汽油味儿和冷漠的行人,甚至想要避开这样的景色。
学校位于市中心,水泥林立,也曾是我向往的“森林”模样。7点钟到学校,学生还不太多,大都坐着家里轿车,若是下了车看见我简单地打个招呼,脸上怯怯的样子让我恍惚觉得自己的童年刚刚过去。上课之前,整理好衣服,检查早上的胡茬有没有遗漏,和同一个办公室的老师说几句无聊又不好笑的玩笑,精神地走到教室。傍晚,直到办公室完全安静下来,伸一个懒腰,整理好批改完的作业和明天的课程 ,把中午买来没有喝完的果汁喝完,回家。
最后一个下班并不是因为敬业,只是因为回家太过清闲,无事可做。
五
“嗳,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初大熊裤子被胖子扒下来的事啊!那时候大熊还哭了呢,是吧,大熊,大熊,大熊?”大牛推了推我,我回过神,瞥见静宜笑得温柔,我一怔。
大牛旁边的黑子顺着我的目光看到静宜,邪邪地一笑,“哎呦对!大熊当初不是喜欢静宜嘛!”
对于八卦人类总是有一致的乐趣,大家立刻响应。
“对啊对啊!听说现在大熊还没有结婚呢!”
“不会吧!不会还在喜欢吧!”
“不可能啦,这都多少年啦。”
“......”
静宜有点害羞,白净的脸微微红了红。我忙着扯开话题,“阿荣现在什么工作啦!”
阿荣是小学一个比我还要内向的男生,和别人说话都会脸红,成绩也一直稳定在班里倒数前五。从聚会开始,阿荣就坐在位子上一句话也没说。
我观察他很久,确定他的生活依旧很狼狈。
阿荣被我点到,惊得抖了一下,紧张得抓了抓他乱糟糟的头发,“也没做什么,自己开了一家小公司。”
“不错呦阿荣!都有自己公司了!”
我苦笑,心想公司不会是一家养鸡场吧。
“也没什么的,和朋友一起开的,就是加工食品的公司。”阿荣低着头笑,像个小媳妇。
我最讨厌这幅样子,不像个男人。不过,连他这样的人都开了自己的公司,这么想着忽然觉得阿荣的脸让我愤怒,就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比我好一样,多可怕的想法。
“嗳,谁去买副纸牌,咱们来一局。”
童年的回忆,纸牌也是其中之一。立刻有人拿来一副纸牌。
“咱们轮流玩啊,每一局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这样才有意思。”我依旧是憨憨的笑容。
大家都开始兴奋,略带赌博性质的游戏谁都抗拒不了。
二十几个人,玩了不到十局,最后一局是斗地主,我是地主,赢了,阿荣和另一个人输了,我禁不住笑了笑。
我让阿荣走过来,对着他笑了半晌,众人正不解,我突然拉下阿荣的裤子,黑色短裤的里面,鲜艳的大红内裤。
阿荣愣住,竟然忘了要提上裤子。只见阿荣白皙的脸一下子变红,和他的内裤颜色一样。我看着阿荣,欣赏他表情的窘迫,预想的开心却没有出现。
大家开始混乱,说着我怎么这样做,埋怨我的话,但眼睛里的笑意和忍不住发出声音的笑还是无法忽略。
我耸耸肩,拍拍阿荣的肩,提上他的裤子,“开个玩笑嘛,输的人要听话啊。”
阿荣红着脸走出了包间,气氛有些尴尬,我无所谓的笑笑,心里并不舒服。
大牛皱着他那两条毛毛虫,“大熊,干什么啊你,这么多人看着呢。”
“我就是开个玩笑嘛。一会儿KTV啊!”
六
无聊的聚会仍在继续,我匆匆告别,找理由推掉了接下来的唱歌环节。
走出饭店,已经11点了。路上行人依旧很多,看不到表情。各色灯光还亮得起劲儿,甚至不想仰头去寻找可怜的星光。
饭店离家不太远,夏天夜晚的风总是让人喜欢的,空气里有让我安心的味道。
想来有些可笑,走在平整的砖地,忽然想找一块石头踢一脚。几天前,国足都赢了韩国呢,都快三十岁了我的球技还是那么烂。那时候他们踢足球总是不愿意让我一起玩的,我在哪个队哪个队一定会输。
还好,那时候学校下午三四点钟就放学了吧,扔掉书包,一个人坐在邻居奶奶家门口的臭椿树底下,把爸爸买给我的一箱《哆啦A梦》搬到脚边,一下午的时光也很快过去。偶尔低头,看见蚂蚁们正和一只肉虫子搏斗,看得精彩,晚饭也要等奶奶叫我才会觉得饿。
抬头的话,天空在那时候还每天都很蓝。
那时候,贝贝还在。
呼啸而过的车,耳边的风声,汽车鸣笛声,流浪歌手歇斯底里的歌声,我有些恍惚,头疼得要炸开,又隐约想到心里某个未曾安宁的角落。
“嗤——”急促的刹车声打断冒出来的不安,红色甲壳虫停在我身边。
静宜从车里走出来,“大熊,好久没聊天啦,一起走走吗?”她双手背在身后,笑得比背后的灯光还耀眼。
“你还开着车。不早了,该回家了。”
“没关系啊,车子停一边就好。刚才也给老公打过电话啦。”
老公啊。
如果说最后宜静没有嫁给了大雄,一生相信的执着一秒就崩落。忽然就想到这样一句歌词。心里翻腾起来,却不露一丝痕迹。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佯装看看时间,黑色的屏幕里我的脸并不友善。我努力笑了笑,对静宜点点头,等她把车子停好。
我俩溜达到一个小区,老旧的房子与周围格格不入,不知为什么没有翻新。
“嗳,大熊你抬头——”她的声音一如当初,似乎是有生命的小鹿一样在黑夜里跳舞。
抬头,虽不是漫天星河,零落的星光在深蓝色的夜幕里倒不显得孤单,还有月亮陪着。
“真好看。”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惜字如金了,或许只是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
“是啊。”她顿了顿,犹豫了几秒,“大熊,刚才对阿荣那样做有些过分了,虽然是玩笑那样也不太好。”
“......”
“我不是怪你,大熊最善良了。小时候救了很多小猫小狗的。对了,你怎会去当老师呢?”她的高跟鞋声音在老旧漆黑的小区里有规律的响起,打扰了安静的夜色。
“我能力就到这里了吧。”我组织了下语言,搓了搓手,感觉到手心湿润,“大学家里人让我学行政,毕业后却没能找到工作。我就想着老师大概是我可以胜任的工作,况且学校缺少男教师,我轻松应聘成功啊。就这么做下来了。”
“可是你那么喜欢动物,不是想当一个兽医吗?”静宜停下来看着我,借着小区昏黄的灯光,我从她好看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紧闭的嘴唇。
良久。
“你呢,小提琴家的梦想实现了吗?”
“嘻嘻,也没有啊。你知道我家那时候条件不是特别好,没有钱让我学小提琴啦。不过,现在老公还是很支持我学的。现在我已经能拉很多曲子了。”她声音激动,摆了个拉小提琴的姿势,一脸满足。
“那你真好啊。什么梦想啊,我早就忘记了。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子嘛。所谓的梦想不过是一份稳定的工作,一个美满的家庭,倘若实现了呢?却也觉得空洞,我们的价值观被现实化,我们的想象力愈发苍白,像某个弥留之际的病人的嘴唇一样干裂丑陋。人在生下来时,并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啊。”像是好久没说话似的,我竟有些累。
静宜沉默了会儿,“到底是谁让你的价值观改变了呢?你真忘的了自己想做的事吗?”她撇了撇嘴,一副不想再聊下去的样子。
明明和我一样大,她的眼睛却依旧是当初的样子。真好。
我俩又去了一家酒吧喝了几杯,她的酒量倒是出奇的好,我们谁也没有醉,谁也没有再说话。
七
第二天,竟然没有早起。
虽然昨天我没有喝醉,但还是没能五点钟醒过来。睁眼已经八点了,头还是疼,周六的早晨总是有些怅然,打开窗帘太阳很大,感到一阵燥热,又把窗帘拉好,打开空调,泡上红烧牛肉面,简单洗漱。
泡面的味道已经不能激起食欲,油腻的味道弥漫在屋子里。我迅速吃完,打开客厅和卧室的窗户。倒掉泡面,开了电视,早间新闻让屋子终于有了点声音。
心里空荡荡的,摊在沙发上。
我没有不高兴,也没有高兴。我只是,没有什么高兴的理由。
电视里男主播标准的声音让我昏昏欲睡,《志明与春娇》的铃声响起,挣扎着坐起来拿起手机。
静宜?
“喂——”
“大熊啊,你醒了吧!我早上出来买早点的时候捡到一只小猫,看起来还没有断奶呢,我老公他对猫毛过敏,你看你要不要养这只小猫?白色的呢,特别可爱。”静宜的声音有些急切,我想象着小猫的样子,喵喵的叫声,心里软软的。
最喜欢小动物了。他们不会说话,但却是用心和你交流。小学的时候还住在平房,有只流浪狗跑到家门口,喂了几次就在家门口住下来了。我给它起名字叫贝贝。它一听到我叫他就摇着尾巴奔过来,像阵黑色的风。那时候我吃什么都要想着它,妈妈开始不让我总给贝贝吃的,我就只好在吃饭最后往嘴里塞一大口吃的,然后跑到外面给贝贝吐出来。有次我看贝贝太脏,就给它洗澡,大夏天的追着它泼水,好不容易它身上湿了再看自己弄的比贝贝还湿。
不禁想笑。我对静宜说一会就去她家拿猫。静宜很高兴,手机的那边,我听到小奶猫无助地叫声。
一定是饿坏了。
静宜家在城市的另一边,还好交通方便,坐地铁倒公交,到她家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肚子“咕咕”的叫,静宜听见,给我做了一个三明治。
“真不好意思让你跑来,他今天加班,我也没做什么饭。”
我大口吃着三明治,打量着静宜的家。
很漂亮的房子,虽然不大,一百多平米的家,田园风格的装修显得很清新。
“喵——喵——”
电视柜旁边有个比鞋盒大些的纸盒,我走过去看到很小的一团缩在盒子一角,睁着蓝色的眼睛不停地大叫。
静宜温柔地把小猫放在手上,摸着它的毛,“吵醒你啦,接着睡吧,没事的——”
我感觉自己的嘴角不自觉得弯了,“给它起个名字吧。”我轻轻点了点它的小脑袋,还没有一只手大的小东西。
“名字我早就替你想好了。就叫奶糖吧。很像吧它。”静宜抬头看着我笑起来。
缩在静宜手心里的小东西,白色的一团,真像奶糖。
“真好听。”
“地铁公交都不让带着动物的,我开车送你回家吧。”静宜把奶糖放在我手上,“对了,小猫不能喝牛奶,可以喝舒化奶。还有什么猫窝,猫玩具猫粮什么的一起去买吧。等我梳个头发。”
忽然像多了个孩子一样兴奋,手心里柔软的触感,感受到它的呼吸,很快睡去又偶尔咕哝一声。
静宜的家很亮堂,客厅很干净,窗帘是拉开的,不像我家。盛夏,屋子里没有开空调,但并不觉得热。窗子外面的风虽然是热的但不让人烦躁。我捧着奶糖坐在她家的沙发上,几乎要惬意地睡着。
“嗨,你怎么都要睡着啦!走啦大熊。”她扎起了头发,马尾甩在身后,干净利落。
“走啦大熊!”仿佛回到当初,她的马尾不长,短短的像兔子的尾巴,回过头叫我一起去食堂吃饭。趴在课桌上的我从睡梦中醒来,阳光里的她,正和我招手。
八
车上。
“大熊一会你先把奶糖放家里,然后咱们去超市买东西。”
我抱着盒子,低头看着奶糖,“嗯”了一声。
“你啊,还是老样子,看见小动物就听不见别人的话了。”静宜无奈地笑。
是啊,小时候不是像大雄一样喜欢小动物,每次生日放学回家都盼着妈妈坐在饭桌前摆了一个蛋糕和一桌子爱吃的菜。她怀里,给我的礼物是只猫。从未实现的期盼,妈妈就是不让我养。不爱哭的小男孩,偏偏在这件事上哭了又哭。后来我也明白,家里不富裕,如果没有能力照顾好一个生命那就不要尝试。
这样想想甚至有点感谢妈妈了。
到了家,没有让静宜进来,把奶糖放在沙发上,它依旧睡得香甜。我又摸摸它的小脑袋,从冰箱拿出两罐冰可乐出了门。
“喝吗?”我拉开一瓶递给静宜。
她接过来喝了一大口,“爽啊。我老公总不让我喝饮料。不过我最喜欢可乐了,和大熊一样。”
的确,静宜和我在小学时总会在中午吃午饭时买一罐可乐,她先喝一半,我把剩下的喝掉,辣辣的液体带着所有不开心的气泡下了肚,打个嗝,不开心出去,爽快留下来。
可乐是有这样的力量的。家里总要买很多可乐放在冰箱里,心情不好到冒泡时拿出来喝一罐,所有事情也不过一罐可乐的重量。
他们借酒消愁,我借可乐。
静宜把喝完的空罐子递给我,“走吧!买东西去!”
我拿着两个冰凉地空罐子,坐在冷气充足的车里,外面炎热的让事物都变了形状,模模糊糊的。
夏天总是不让我喜欢。这座城市闷热的午后,伴随着我不安的心跳,旁边的人总是带着笑意,但我也忘记了当初的她是不是就有这样的习惯。早就被生活的盐水泡得发了白的自己,已经不太能习惯鲜艳的颜色。窗外的人还是老样子,观察人群几乎成了这些年的唯一爱好。或一个人紧闭嘴唇走得风尘仆仆,或两个人相伴相谈甚欢。年轻的女孩儿们穿得很漂亮,精致的妆容也不由得让人多看几眼。两边的树还是让人安心,站得笔直,一动不动。
心里冒了泡,这次泡泡的味道却并不苦涩。
我,在这里,奔向下一站。
九
小猫的生长速度总让人措手不及,两个月过去奶糖已经没办法在我手心里睡觉了。它现在最喜欢窝在看球赛的我的腿边,紧紧挨着我,紧贴着那种。
奶糖身体不太好,有段时间总是恹恹的,拉稀,我慌张地带它去医院,医生说只是感冒我才放了心。
回家喂它吃药,被它狠狠地挠了一下,渗出血很疼。但我把它抱在怀里,还是觉得快乐。晚上回到家总要陪它玩一会,和静宜买的众多玩具里奶糖最喜欢我挑的藤编小老鼠。我把小老鼠绑在逗猫棒上让它来回跳,它总是聚精会神,累了就把小老鼠扔给它,它自己也能玩好一会儿。
生活的味道从奶糖出现开始改变,有天班里一个小女孩儿找我问题时问我是不是结婚了,我奇怪的问她为什么。她说“老师最近很爱笑,而且是那种很好看的笑。”
静宜也这么说。
从前的我因为自己的原因变得愤世嫉俗,渐渐却越来越怀疑这究竟是一种故作的深沉还是幼稚的浅薄。王小波说:“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的无能的愤怒。”
每个早醒的清晨,心里空荡荡的,而我终于明白这不安感是怎么一回事。那是一种对好好生活的坚持的无力感。但生活不该是一直逼着自己好起来。
当我抱着奶糖,我像是找回了一部分缺失的东西。
在我抱着奶糖想要继续前进时,偶尔翻起儿时最爱的绘本作家幾米的《向左走向右走》。
“人生总是有很多的意外,就算是握在手里的风筝也会突然断了线。”
十
那天是周日。天气依然闷热得不行,奶糖已经两周没有洗澡,我关了空调准备给它洗澡。
那天的奶糖不太精神,但我没有多想,总觉得猫的心情比女人还摸不透。给它洗完吹干,门铃响了。我把奶糖抱到卧室的床上,开门。竟然是静宜和他老公。
他老公其实我是认识的,是和出木衫一样的人,小学不和我们一个班但谁都知道他,永远的年级第一,后来初中高中都和静宜在一个学校,毕业就在一起了。
你看,现实中,宜静就不会和大雄在一起。
我虽然不喜欢他老公但还是热情地把他俩让进屋子。
“我说自己来就行,他非要来,过敏了怎么办。”静宜不好意思对我说,他老公并没说什么,只是将目光锁定了我。
“没事,你看昨天我刚打扫完屋子,应该没什么猫毛。”忽略他不善的目光,我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橙汁放到桌上,可乐在奶糖来我家之后就很少想喝了,“我刚给奶糖洗完澡,在卧室里呢。”
“我跟它玩会儿去。”喜欢动物的样子还和小学一样。
静宜跑去了卧室,两个男人的客厅,气氛有些尴尬。
静宜的老公看着我,“不好意思总是打扰你,静宜她喜欢动物但我过敏。”
我摇摇头,感觉自己像是大雄面对出木衫一样自卑。
“你小学时喜欢静宜吧,我不和你们在一个班,似乎错过很多事情。”
早就知道他来的意图,我笑了笑,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喜欢她的理由简单的不行,因为她是我的朋友。你知道我日记的事吗?应该还记得吧,毕竟很搞笑。不知当初念日记的女生有没有看日记最后的一句:’静宜是最好的朋友。’只有她把我当做真的朋友,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喜欢她,因为,我们一样善良。再多的喜欢也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你放心吧。”
他正想要说些什么,静宜在卧室里却哭了起来。“大熊大熊,你快过来,奶糖它怎么了?!”
我慌忙过去,看见奶糖在卧室的站在卧室的地上,身子摇摇晃晃的,像随时要倒下。
“奶糖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我把奶糖抱起来,摸着它的头,它的眼睛却没有一点神采。我颤抖的把它放在地上,它还是没办法正常走路,摇晃的小身子,像失了魂的木偶。
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呆地站着。
“静宜怎么了?”她老公问到。
“我不知道,不知道奶糖,奶糖怎么了......”
“没事,赶紧去医院吧。”他很镇定,安慰了静宜,“我去开车。你在干什么,赶紧抱着奶糖啊!”他冲着我大声说。
我慌张地抱起奶糖,它无神地看着我。不知怎么,我从一只猫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绝望。
十一
宠物医院。
我抱着奶糖做检查,盛夏的天气,我感觉手脚冰凉。手颤抖着,医生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我。
静宜已经镇定下来。
同样是爱动物的人。只是我,只有奶糖。
“拍个片子吧。”年轻女医生冷冷地说,“怀疑是肝脏先天发育不足,功能障碍。”
我说不出话,或许他,他们看我像个疯子吧。为了一只猫,就像自己得了绝症一样。
你们怎么会懂呢。
当它紧紧贴着我窝在身边,当它在晚上蹭着我的脸,当它在回到家开门的那刻坐在门口等待,当它饿了冲着我喵喵叫,当它在我彻夜难眠打游戏的晚上在电脑桌前陪着我。
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只要我们在一起。
我不知道生活的乐趣,我没有不快乐,我也没有很快乐。我只是不知道要因为什么快乐。
当你把幸福抱在怀里,怎么敢想未来的事情。
“是肝脏的问题,目前没有治疗的办法。给它打一针可以多撑会儿。别太难过了。”
女医生的声音依旧冷冷的,冰凉的针头刺入奶糖的皮肤,它挣扎,但没什么力气,凄惨地叫了几声。
“曲终人散,都要苍凉。”
十二
初中某个晚自习后放学的路上,我坐在妈妈自行车后,胡同里很黑,迎面有辆小轿车,车灯下,路边,白色的一团,是只猫,摊在地上,车子路过它,我清楚地看见那只猫嘴里都是血,红色的一片,触目惊心。灯光昏暗,但隐约看见它的奄奄一息。
我张了张嘴想要叫妈妈停下来,但我没有说。
我回到了家,我没有救那只猫。妈妈一定不会带那只猫去医院。
或许只是借口,我只是,没有善良到想要救一只猫。我也是凶手。
奶糖死了。从医院回来当天的夜里,我抱着它,感受它的呼吸一点点地为微弱下来,雪白的毛变得僵硬,合上它漂亮的蓝色眼睛,离开了。我感觉到眼泪流下来,但什么都做不了。
我救不了它。
早上,我拉开窗帘又拉上。
我并不喜欢阳光,只是奶糖喜欢。
已经好久没有听楼上冲马桶的声音,晨跑的习惯已经戒掉了,冰箱里没了橙汁,全换成了可乐。一个周末,打开电视,新闻总是那样生机。
几天没有洗澡了,空调不知怎么坏掉了,身上因汗水长时间的停留散发着难闻的味道。肚子有些饿,看了看堆在茶几上的泡面碗,却又有恶心了。
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没有开心的事情。
静宜来过。没有带着她的出木衫。
可是我不记得她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她来,我去开门,她走,我去关门。
屋子还是安静得不行。
换上唯一一件干净的T恤,出了门。
午后,最热的时间。我走在小区里,没有行人。
抬头的时候看见蓝色的天空,心里弱弱地亮了一下。干净的天空,唯独有片白云,别多想,它并不是猫的形状。
走到小区里一片草坪,大字型躺下来,太阳直直地照下,很热。健康的汗水冒出来。
太阳暴晒在草地上,草的清香里透着一股暴烈的阳光的力量,吸进鼻子里,有些亢奋。
都会过去。我想。
“喵——”
我惊得坐起来,寻声找去,在草坪边缘的灌木丛里隐约有个黄色的小影子。
我耐心地引它出来,它警惕地出来,黄色眼睛里满是戒备。但还是想看看我手里有没有食物。
它一瘸一拐的。
它的一只后腿瘸了。
我见它从草丛里出来,一把抓住,它挣扎着大叫,狠狠地挠我,但没有咬我。
我打车又去了那家医院。
还是那个女医生。
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径自处理着黄猫的后腿。
“没事,应该是刚瘸不久,绑好吃药应该可以痊愈。”
还是那样的语气。冷得听不出情感。
“医生,你为什么当兽医?”我替黄猫瘙着痒,它惬意地抬起小脑袋,眯着眼享受。
她苍白的脸上苦笑,“因为我喜欢动物。”
“如果我是你,一定不是这样的兽医。”
“那你试试看好了。”
女医生后来似乎还说了什么,但我听不到了,只觉得心里满满的,像是找到了失去很久的东西。
如果我是她,如果我是兽医。
我可以,救它们了。我可以,有机会不让奶糖离开。
我可以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抱着黄猫回到家已经是傍晚,夏天最好的时间。风里没有尖锐的热浪,只是轻柔的暖,让我可以不那么讨厌。
给菠萝,哦,黄猫的新名字,喂了猫粮,煮了点肌肉,它吃的很香,已经是成年猫,对我还是很警惕,但并没有想要逃跑的意思。吃饱了就自己窝在沙发上打起盹儿来。
我安下心来,给自己炒了菜。似乎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
门铃响了。静宜。
看到我,看到菠萝,静宜露出舒心的笑容,“你没事太好了。我就知道大熊一定会振作起来的。”
我端着饭坐到沙发上,有点紧张,大口吃着饭菜,“唔,静宜,我,我,唔,我想要当兽医......”
收拾茶几的静宜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看着我,眼圈竟然红了,“大熊终于要找回自己的哆啦A梦了。”
对于这句意义不明的,类似鼓励的话我没有回应,嘴里饭却格外的好吃。
七点了,外面还不太黑。
“大熊,你快看!”阳台的静宜叫我,指着窗外。
一片灿烂的灯光。高高低低的建筑,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穿梭的车流,竟也像是星海般璀璨。 忽然又股巨大的归属感,心里一直悬着的什么东西落了地,就像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终于找到真爱般欣喜。
“原来我家这里的夜景这样好看。”
无论什么时候,你抬头或者低头,其实总能看见“星海”。
十三
我不知道能不能成为兽医,但静宜的出木衫已经帮我联络好一所大学。菠萝在我家也过得愈加惬意。每天五点醒来竟然不能听到老人冲马桶的声音了,我第一次去楼上拜访,开门的确实一个中年男人,听我问到老人,他憨厚地笑,“嗨,我爸他会老家啦,他说在城市住了几年还是觉得农村好。我也这么觉得,这不,我们一家还是决定回老家继续养猪!”
我笑着祝他们的猪一定长得很肥。
学校的工作也差不多要辞职了,最后一节课,我给孩子放了《哆啦A梦》,他们很开心。
我也是。
晚上回到家里,菠萝听到门响竟也懒散地溜达到门口,眯着眼睛对我“喵”了声,随即又跳到沙发上睡觉了。
打开冰箱,拿出一罐牛奶。现在,我只喝牛奶了。
即使生活变得像大白菜的根部一样无法在炖菜中入味儿,我们依旧记的开始时自己的模样。我无法忘记我的哆啦A梦 。明天在哪里都没有关系,因为没有哪一种生活会从明天开始。
所以今天,一起走吧。
我是大熊,我是大雄,我不要放弃我的哆啦A梦。
写小说的我总是摆脱不了回忆的影子,写多少人物也无济于事,我只是在写各种各样的自己,我只是希望及时是现实里的悲剧,在我的故事里也一定会有一个更好的后续。文笔有限,其实我想写一个快到而立之年的男的,事业平淡,没有女朋友,没有结婚,时间让他曾经的梦想都消磨得平整,他觉得自己平庸,没有快乐,也没有不快乐。只是生活平淡得让人绝望。
我一直觉得,我们大多数人的生活终究会变成这种样子。每个人生下来的能力不同,这也决定了我们生活的内容。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英雄为人,一生波澜壮阔。其实平庸的生活并不是别人给的定义,恰恰是自己觉得人生已经没有激情和期待可以憧憬。
但我一直相信的是,不伦是谁都会有一件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是大是小都没有关系。最可怕的不是你现在的生活看似平淡而是自己觉得不快乐。我希望有件事情是可以让自己永远充满激情,永远热忱,做的时候哪怕不能一次坚持很久,但从不失去期待。这很难。但我们不想放弃。
这个故事在我的微信公众号也有,公众号上也可以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希望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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