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病床上等待着女儿和女婿在北京为我奔波的消息。事实上,20多天的日子里,女儿每天好几次地通过手机传递她们俩在北京的情况。消息都是轻松的,每次都在安慰我,让我放心,安心养病,别为她们操心:
“爸爸,专家号顺利挂上了,明天就可以见到专家了。你别担心我们,我们会照顾自己的。”
“爸爸,几位著名的专家都见到了,他们的诊断结果是一样的。能治好的,你放心!”
“爸爸,我们今天见到了中国诊断淋巴瘤顶级专家周晓戈,他前天才从美国考察回来。我们竟然挂上了他的专家号!据说他的诊断结论可以左右中国所有淋巴瘤专家的意见。周教授看了前三位专家的诊断结论,基本同意,只有极小的差异,并写出了自己的诊断结论:‘菲霍奇金弥漫性大B细胞淋巴瘤’。所有的专家诊断结果都是一样的。周教授也说能治好的。爸爸你放心!”
“我们正在联系住院,等我们的好消息!”
北京的专家对于病情的诊断我是相信的。但是否能治好,尤其是癌症,那就是未知数了。再说得神秘一点,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不是么?身患绝症而最终无恙,一次感冒也有要命的,现实中的例子不胜枚举。但能在北京的著名医院能否住院,其难度是可想而知的,正常的排队至少也得三四个月以后。
我在市中心医院的病床上用手机也在查阅关于淋巴瘤的知识,大致的意思有如下几点:第一,淋巴瘤属于血液病,也就是说癌细胞在血液里,就像恐怖分子在城市里游逛一样,说不定在什么地方杀人放火。第二,淋巴瘤的种类有几十种,鉴别其类型非常复杂。第三,如果鉴定类型准确,其治愈率比较高,一旦诊断类型有误,其发展速度比其它癌症扩散要快得多得多!生命维持多则四五月,短则两三个月。看了这个知识,我的总体判断是,最好的结果与最差的结果平分秋色。要么生,要么死,中间就隔着一道线。我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味地思考判断生死已经毫无意义。尽管如此,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干旱的石头缝隙里竟然也有草叶探出头来。人,在身临绝境的时候,意志不能坍塌,坚持一秒是一秒!我除了坚持,还能做什么呢?只剩下坚持这一条道了。
可是,当人在真正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其思维原来是非常混乱的,整个的一部意识流小说或者是意识流电影。有生以来的所有记忆影像,乱纷纷地像一麻袋照片突然倒出来,没有时间顺序铺排展现在你的面前。蓦地,死后的情景也在脑海里出现,其实那些情景都是曾经在书中或影视中看到过的回放,只不过死者变成了自己。我在天堂、地狱间行走穿越,影像清晰。
我在病床上努力不去想这些关于生死的问题,但所想的每一个问题又无不与生死有关。就像曾经有一个相声一样,好像是冯巩与郭冬临说的吧,不论捧哏说什么话题,逗哏总能绕到“狗不理包子”这个词儿上来。我的思维就是那样的现象。
有一句成语叫做度日如年,那是形容人在极其艰难困苦的境地中的感觉,躺在病床上的我所感觉的是白驹过隙。每一秒钟都是向死亡进发的脚步声,每一秒都惊心动魄!
守住灵魂!我一再地告诫自己!我突然觉得,无论思维怎样地无序混乱,总比没有思维好得多,说明魂没有飞,魄没有散。身前的事已成过往,回忆已经毫无意义,身后的事属于未知,思考也没有意义。剩下现实,突然冒出一大遗憾来,书架上有好多非常好的书还未曾读过,那些书在书架的位置我记得清晰,当初买书的时候是打算将来有时间好好读的,现在看来大约是读不成了。“好书及时读”,古人的话说得多么警世啊!放下以后读,这是现实中多少人的想法!不到此时体会不到啊!转而又想,读了又如何?即使把天下的书都读完,人一死,一场空。但,转而又想,充实而没有遗憾的死总比空虚的死好吧?古往今来,人们能够记得住的那些死去的人,无一不是饱读诗书、有文字留在世上的。想着那些立在书架上的书,一本一本地想,一套一套地想,书的名字,书的作者,而且,凡是传世经典,作者都早已仙逝,他们人已经死了几千年、几百年,最短的也已经死了几十年。但他们的书依然还在我的书架上,在成千上万人的书架上。他们说过的话,依然还在我的心里,在成千上万人的心里,而且还会一直流传下去。我对于读书有用和没用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肯定否定着。由读书推及人生所有的事情也是一样,一生所做的事情无非就是有用和没用这两种观点和结果。这种有用无用真是一道很深的哲学难题。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有用。即使如佛家的四大皆空,其实并不是说人生在世一切所为毫无意义。“死后原知万事空”也无非是一时的喟叹,感慨之后,还照样“天生我材必有用”,还照样“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否则,人类社会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就这样天马行空地想着,就又冒出一个词来:哀莫大于心死。我想,看来我并不可悲,明明白白地思考着问题死去,比稀里糊涂地死去好得多。
就在我即将出院的时候,就在我乱纷纷的思绪仍在持续不断的时候,女儿打来电话,说明天下午三点后可以在协和医院住院!这样的消息,无论是对于我还是对于家人亲戚,真可谓是另一种“晴天霹雳”!
是的,的确没有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当时的感觉了。
能如此迅速及时地住进协和医院,这是天大的喜事幸事!我不知道女儿是通过什么神奇的手段达到这个目的和结果的。因为无论是我还是她在北京基本是举目无亲的,也没有任何社会关系。接到女儿的电话,是2014年9月19日中午11点左右。妻子立刻给她在康巴什上班的同学打电话,购买了当晚11点的机票。
在那两个11点之间的10多个小时,其忙乱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我的内心,既有“漫卷诗书喜欲狂”的兴奋,也有“生死两茫茫”的喜忧参半。
午夜12点,妻子陪我准时到达了首都机场。当我看到女儿女婿,心情已无法言表。当女婿提着我的行李箱出站的时候,我看到女婿疲惫得几乎连脚步都迈不动了,走步一瘸一拐。我的脑海里想象并闪现着女婿白天奔波于各大医院了解专家信息,夜晚又得在医院挂号处整夜排队占位,直到第二天去见大夫。看着女婿的忙碌疲惫得身影,感激与疼爱涌心塞眼。20多天,他俩经历了多少希望与失望,经历了多少痛苦与悲伤!
女儿女婿都是80后的独生子。虽然不像生在富人家或者官宦人家那样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但也是在父母的竭力呵护下衣食无忧地成长起来的。从幼儿园一路读到大学,然后顺利地找到了稳定的工作。本来可以顺顺当当地工作和享受生活,但意外的灾祸却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他们不得不承担起比别人沉重的精神负担和压力。为人父母,我万箭穿心!
从首都机场赶回城内,在医院附近的个人小旅馆休息,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女儿女婿说爸你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吧。我说我不困,你们赶紧睡吧。一家人谁也不说话,不是没话说,千言万语都在各自的心里。过了一会儿,我侧身躺着,假装睡着了,打着轻轻的呼噜。我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安慰和镇定他们的情绪。女儿在我身边躺着,靠得很紧。一会儿,他将手轻轻地伸进我的脖颈里,这是女儿从小就有的习惯动作,她只要坐在我身边,一只小手就会从我的衣领伸进来。直到上了大学,依然如此。
眼泪伴随着我的呼噜夺眶奔涌。
好容易等到天亮,起来收拾,准备去医院。我问女儿,你是怎么联系到能够这么快就住院的?
女儿说:爸爸,你太有造化了!我太有好运了!我们俩来北京各大医院找的专家都是顶级的,而且都能顺利地挂上号。最神奇的是去友谊医院看看能否挂到周晓戈的专家号,他是中国血液科诊断治疗淋巴癌的顶级专家,我们那天去了,周大夫恰好坐诊。而且他是前几天刚从美国回来,过两天又要到英国去。更为幸运的是,北京肿瘤医院,北京301医院、北京医科大附属医院都没有床位,按顺序排队至少得等三四个月。本来我们已经无望了,打算回家,路过协和医院的时候,我们突然想去碰一碰运气。虽然我们知道协和住院比其它医院更难。希望几乎为零。但我们还是想去碰碰运气。去了一看专家门诊信息栏,血液科的主任叫段明辉坐诊,我们竟然顺利地挂到了号。段主任看过几位专家的诊断结论,告诉我说,别说床位,就连走廊过道的临时位子也没有。在我的再三央求下,段大夫说:那这样吧,你把你的电话给我留下,我力争在半月内给你找一个临时位子。女儿说,我不知道他是真的还是为了应付我好尽快把我打发走。但人家已经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呢?只好走了。到中午,正当我俩要去车站买票返回时,段大夫来电话了,说明天下午三点前患者如果能来到医院,可以有病房床位!这真是天大的幸运!
女儿简单地说了经过,我闪过一个念头:也许,老天有眼,我命不该绝?
下午2点,我准时地躺在了协和医院血液科的病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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