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到七千里

爱了，便是永恒。

肖阳入伍走的那天还是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我被分去新疆了…”

确切的说，肖阳是我的网友。

01

十三年前，高二的一个周末，作为老师眼中优等生的我在同学的引领下认识了网吧这个新奇的地方，同去的同学在一起打游戏，我百无聊赖，借用同学的QQ号玩，有人加好友，很自然的和他聊了起来，他问我答，当我把所在网吧的名字发过去没多久，突然听到有人喊我名字，这才发现，他竟然在我对面，和我只有一米的距离。

这大概就是我和他的宿命吧。

肖阳和我同校不同班，是个别人眼中爱逃课打架的叛逆男孩，而逃课对我来说是件老师父母说教中十分鄙夷的事，更别提打架。或许是肖阳激发了我本来就有的叛逆因子，我的叛逆期在认识肖阳之后开始了。我成为一个别人眼中满口谎话、不定期逃课的坏学生，但是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乐，不必在意父母的耳提面命，可以忽略老师的语重心长，和他在街头巷尾留下足迹，能因为一口棉花糖、一串糖葫芦傻乐半天，也为用拙劣的小把戏骗过老师沾沾自喜，他向我描绘过他未来指挥军队的宏伟蓝图，我也吐露过自己想自由自在看世界的梦想。

可是我们唯独没有想过生活给予的除了希望，还有远不是我们想要的痛苦。

高三，百忙的父母终于在老师的一通电话后，知道了我的反常，看着面色铁青的爸爸和低声啜泣的妈妈在老师面前的低三下四，我向他们保证断绝与肖阳的来往。我压制那些不符合我成长轨迹的过往，尽力的恢复以前单调平淡的学习生活。肖阳也被学校警告不要耽误我的学业，于是我们表面断绝了一切联系。

小城的十字路口

在同宿舍同学躲过宿管阿姨看管后，打着小台灯苦读的时候，我会止不住的怀念和肖阳一起混的日子，嘴角上扬，而后眼泪滑下。在那个手机还不普及的年代，肖阳写信给我，趁我去吃饭的空档，偷偷塞进我的桌洞。日积月累，厚厚一沓，我一封未读全部塞进了书包夹层，希冀用时间磨平记忆，用苦读让自己暂时存封与肖阳的种种，一切放在高考过后，再来理清。

事与愿违，苦读并未换来理想大学的一纸通知书，那个暑假史无前例的黑暗，我没有欢脱的聚会，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黯然神伤。一日清理东西，那一摞信被翻了出来，我坐在地上一下午，一封封读着肖阳之前写给我的信，看着他用潇洒的字写出的关于我的点点滴滴，原来我生病打吊瓶他偷偷看过我、桌洞里时不时出现的糖和水果是他给的、同桌送我的各种小礼物也是他买的……想起他装作偶遇，故意出现在我面前的场景，眼泪流个不停。原来努力拼命学习的日子里，我不是孤立无援，尽管现实残酷，却仍有肖阳一如既往的关心，我应该知足。

高考过后的暑假特别漫长黑暗，好在有肖阳的陪伴与疏导，每天闲逛在小城的大街小巷，成为KTV、网吧的常客。我知道，疯完暑假，我还要复读，压抑自己的情感成为一个忙碌的学习机器。而肖阳也不再时时出现在我面前，参军入伍的他，只会逐渐远离我的生活。我想我或许承受不来他的离开，我们约定，他离开的那天，不要见面通话。

开学两个月后，我还是接到电话：“我被分去新疆了，好好照顾自己。”

复读的日子里，肖阳的来信是我精神食粮，看着他手持钢枪站岗的照片会不自觉的笑起来，他什么时候能够指挥别人呢？

第二次高考，脑子不太灵光的我分数勉强过线，骨子里不安分的我想脱离父母管控，独立成长，瞒着父母偷偷填了一所东北的师范院校。我自己拎着个空荡的行李箱，的在爸妈的担忧中从山东出发，去了需要坐二十四个小时火车才能到达的冰天雪地。离家的那天，全身的细胞欢呼雀跃战胜对未知的不安，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距离，我可以自由了。

02

大学我面临很多新挑战，忙于混迹各种学生活动，忙于为了几千块钱的奖学金应付考试，忙于为了锻炼自己做各种兼职，忙于和同学聚会逛街、改善关系，忙于从图书馆里涉猎各个种类的书籍，却疏远了还在七千里外哨卡上的肖阳，只有寥寥几封回信，对此我浑然不自知。

直至大一寒假前，接到他电话，才知道他休探亲假回家了，见了一面，肖阳黑了，我们走在曾经压过的马路上，回忆着一桩桩往事，还在门卫大叔的疏忽中溜进了学校，谈笑昔日趣事，亮晶晶的眼眸依旧是我熟悉的肖阳。可是却总是感觉，我们之间出现了一丝疏离与隔阂。

回到学校，我和肖阳依然不咸不淡的联系，他不定期给我打个电话，不定期给我写封信，或许是我被眼花缭乱的大学生活充实，不再期盼他的来信，闲暇时想起的不再是他，而是沉迷于同学间的群体性聚会。

东北的冬天，经常雪花飘飘，地面打滑。一次聚会后，我回宿舍途中不小心滑倒摔了一跤，暗自懊恼的时候，一双带着毛线手套的手伸到我的面前把我拉起来，“你没事吧……”我窘迫的把手抽离，感激的向这个男生道谢。就这样我认识了王禹，同系大我一届的学长。

也许是距离产生的疏离，也许是我渴望生活多一些实际关切的温暖，我向肖阳提出了分手，电话那头的肖阳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了一个字：好。很快，我淡忘了与肖阳的种种，与每天送温暖、贴心照顾的王禹走到一起。

分手后，肖阳的信没有了，偶尔在部队训练间隙给我打个电话，问问我最近的情况，聊聊他与战友的趣事，还说休假的时候会来看我。

大二的寒假，我和王禹在火车站乘上不同列车，上车找到座位正为放行李发愁的时候，肖阳出现在我面前，我错愕的看着他，有些恍惚。原来他从新疆直接来了东北，问了同宿舍同学我回家的时间，买了同一班车票，老早在校门口等着我，却看到我和王禹一起，他默默的跟在我后面，直到我上车。那天，我们聊了很多，还记得我劝他找个女朋友，努力考个军校，他祝我和王禹一直好好的在一起。

日子过得很快，我大三，王禹要毕业了，工作签在湖北老家，他带我回去见了他父母，很老套的情节，他妈妈没给我好脸色，在言语间不断提及并夸赞王禹的青梅竹马。我尴尬的看看一旁默不作声的王禹，我暗自安慰自己:要忍耐，我还有王禹爱我，有爱一切都值得。回学校后，我问王禹他妈妈对我的评价，王禹吞吞吐吐的告诉我说他妈妈同意我们在一起是有条件的:不买婚房，和她们住在一起；彩礼只能给三万多，得陪嫁一辆车；我的工作必须是考上他们当地的教师编制。我被惊的一愣一愣的，压着脾气问王禹是怎么想的，王禹说:“我妈是为了我好，她说的也有道理，你就为了我，再忍忍……”我犹如火山喷发，“我tm同意嫁给你了么，看她是长辈，不想你难做，就换来了这些条件，你听好了，我们结束了……”咆哮着说完，我甩给王禹一个大嘴巴，留下一个自认为很潇洒的背影，却满脸泪痕的哭着离开。

感情的事说不清谁对谁错，道不明孰是孰非，唯一要坚持的就是:别委屈了自己。就让这两年来口口声声的爱化作泡沫般的幻影，破了就断了念想。

03

分手后，我患上了失眠症，整夜睡不着，已成为士官的肖阳从室友那里知道我的现状，经常半夜值勤的时候偷偷给我发信息安慰我，陪我聊天，哄我睡觉。

我知道，我很渣，从不拒绝肖阳对我的好，却很少给予他用心的回报。所以在肖阳提出复合的时候，我果断拒绝了，他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像我这样用自己的随心所欲不断伤害他的人。

成长很慢，时间很快，要毕业了，站在校门口，拉着第一天到校的行李箱，挥手告别。一转身，却看见笑意绵延的肖阳，我五味杂陈，泪眼朦胧的时候被拥入他温暖的怀抱。我们又在一起了，或许是我无法舍弃这样的温暖，或许是我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私。

肖阳陪我回到长大的小城，没回家就匆忙的赶回部队去了。在他的不断鼓励下，我考取小城的教师岗位，开始我平淡却也充满乐趣的的生活。工作稳定后，父母开始关心我的婚姻大事，我坦白了隐瞒多年的和肖阳的感情，却遭到爸爸的强烈反对。

我理解爸爸，他不想让我成为一个背负太多的军人家属，太累太苦，但我义无反顾的选择相信和肖阳的感情会战胜一切，我已经愧对过他，不能再辜负他了。

肖阳很厉害，经常告诉我他取得了部队各种比赛的名次，并且在准备考军校，对于曾经学渣的他，我能想象到他付出了多少努力。我告诉他，父母知道了我俩的事，很高兴，等他考上军校，回来见见面。

但我没有想到爸爸如此的固执，他偷偷从我手机上找到肖阳的号码，告诉他，不想让我受罪吃苦，让他和我断绝来往。

没过多久，肖阳给我打电话，说是给我寄了东西，让我去学校门口取快递，到了却看到他活生生的站在校门口。欢喜过后，我很诧异，因为距离他探亲的日子还有很久，怎么会突然回来？他告诉我，他军校没考上，部队待不下去，退伍了。我没多问，觉得这样也挺好，终于不再两地相隔，可以经常见面啦。

肖阳回到小城，没去部队分配的职位工作，而是用这几年的部队津贴自主创业，凭借他的聪明和踏实，生意蒸蒸日上。回去的第二年，我生日的时候，他把一枚钥匙交给我，带我走进新房，没错，是他创造的我们的小窝，这一天，他向我求婚了，那一刻，开心激动，甚至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一米到七千里

婚礼并没有高朋满座，热闹非凡，而是费劲口舌说服双方父母亲人，给我们自主安排的权利，旅行结婚，用足迹来描绘我们零距离的共同记忆。

对的人会满足你对爱情的一切向往，我是幸运的，遇到那个执着为我坚守、努力为我创造完美生活的好先生。

04

婚后一年，我们的宝宝出生了，肖阳战胜晕血，陪我生产，确认我没问题后，他从助产师手中接过皱皱巴巴的女儿，连问了三遍:这是我女儿……而后激动的喊出:“我当爸爸啦！”

在我每天和宝宝屎尿屁打交道的时候，肖阳更加忙了，每当我说到让他陪陪我和女儿的时候，他柔声安慰我:忙完这一单，就歇一阵，好好陪陪我们。

可是生活除了阳光明媚，也有暴风骤雨。当它突然变脸的时候，我诚然惶恐，措手不及。

一天夜里，使出浑身解数哄娃睡着后，正享受着老妈给我做的四菜一汤时，接到闺蜜小慧的电话，“亲爱的，你快来XX店门口……”我听着语气着急，交代妈妈几句，就出门去了。和小慧碰面后，她让我不管看到什么，千万忍住。她拉着我走到转角的餐厅角落，我看到肖阳和一位打扮干练时尚的女士说说笑笑，时不时给他夹菜，甚至喂饭，顿时气血上涌。我怎么也没想到电视剧里狗血的剧情会发生在我身上，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使出全身力气让自己镇定，等待肖阳回来。

肖阳进门如往日一般要吻我，我把小慧发给我的照片证据递到他眼前，他急忙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子里一直浮现着肖阳和别人吃饭的画面，现在我想给自己留点自尊:离婚。

肖阳始终不肯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我单方面的冷战开始了。

两个月后，夏天来临，天气燥热不安，我接到自称警察的电话，让我去人民医院，肖阳出事了。

我赶到的时候，肖阳安静而祥和的躺着，手微微发凉，脸色青白，颤抖着触及他的鼻口，已没了呼吸。我把指甲嵌进肉里，用痛感觉醒自己，强撑着听完警察的叙述。曾爱我如生命的肖阳谈完生意开车路过黄河大桥时，看到有孩子溺水，急忙停车，跳进水量骤增的河里，孩子得救，我的女儿却永远失去了父亲。

葬礼过后，曾经我无比憎恨的女人递给我一封信，信里解释到:她只是用生意做筹码，让肖阳陪她吃饭喝酒，她喂饭，被肖阳拒绝了。

我们都相信眼睛看到的比听到的更为真实，却忽略了眼见不一定为实的可能。如果，我多些信任、多些耐心，我挚爱的肖阳或许就不会选择去那么远的地方谈生意，也就不会这样离开我们。

故事到此，不会再有特别的跌宕起伏，但生活之于我和女儿，需要新的开始，我们搬离了那所充满回忆的房子，我会尽我所能把她养大，告诉她，有一个英雄父亲。

我是陶二木，只想捡起心中隐藏的字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