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星球的少年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是大头,你是头傻大牛……"
大头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他知道同学在骂他是个傻子,而且,傻子似乎是不能吃的坏东西。
大头不开心,他拍拍自己的胸脯安慰自己说:"大头不怕,大头有妈妈。"
然后大头就背起书包,笑呵呵的走回家,他每次笑都流口水,总是找不到口袋里的手帕,就用手擦了蹭在裤子上。
在他的星球里,世间存在的一切都是干净的。
大头十五岁了,我转学到这个学校时读三年级,他总是坐在门口的那个位置。
小学的时候,谈不上理智,谈不上克制,在集体生活里,很多行为也是出于本能。
拉帮结派特别流行,好像你不归属班里的某个帮派你都不配戴红领巾站在操场上看升旗。
抓石子,打弹珠,跳皮筋,丢沙包,吃零食,集卡片,都是帮派作战,帮派里总是成绩最好的或者敢跟老师掐架顶嘴的能当老大,这样才能有同学主动入帮,壮大帮派才足够气派。
而我们班因为有了大头,又分出两个独立的派系,一个专门欺负嘲笑大头,另一个组织帮助和关心大头,当然后者自然是少数派,我那时因为家就住在学校后面,更方便行事便成了这个少数派的头。
大头的头真的很大,但总是有伤,有时肿起来一块,有时是一道道血痕。
有次发试卷发到大头手里,又看见脸上多了道伤口。
"大头,谁又欺负你了?告诉我,我们替你教训他。"
"大头自己摔的,不疼,妈妈说,同学之间要做好朋友的。"
大头笑呵呵的看着我,口水滴到了试卷上,湿了一大块,找不到手帕,就用手擦了蹭在裤子上。
因为我是大头那组学习小组的组长,所以帮派里就把辅导大头的学习任务交给了我。
我想我的耐心便是从那时慢慢培养起来的,很好。
有次下课,大头站在我的课桌前,脸蛋红通通的,害羞的笑着,手里紧紧的拽着一张试卷。
我问:"大头,怎么啦?"
大头开心的把试卷放在我的桌子上:"你看,老师还表扬我了。"
十九分,赫赫的红字出现在我面前,后面写了一个大大的好字。
对大头来说真的值得高兴很久,他的试卷总是画满了他星球里的符号,老师们读不懂,总是零分,笑呵呵的口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大头说我是他的好好朋友,比好朋友多一点,比朋友多两点。
有一次体育课,我和朋友在玩丢沙包,大头看见了,以为一群人围着我丢东西是要打我,他突然冲到我面前,张开双手,半蹲的姿势像一个勇士。
"不许你们欺负她!"
同学们轰然一笑。
有人又唱起了那首为大头专门改编的童谣。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是大头,你是头傻大牛……"
我把大头带去了小卖部,心里却在想:"下次我看见一大群同学或者有高年级的同学围着大头真的在打他,欺负他,我敢这样护着他吗?"
跟大头比,我有点看不起自己。
在他的星球里,我可能只算得上是个懦夫。
大头顺利的跟我们一起读到了六年级。
有同学说看见他妈妈好几天都到学校里跪在校长室里。
大头不知道,他很开心,想到他可以读到小学毕业。
小学毕业,我搬了家,搬家之前听说大头的妈妈生病了,很重的病,大头的爸爸跟别的女人好了。
我渐渐淡忘了大头。
初三毕业,那年过年我回到小学住的地方看看。
从校门口出来,一个大个子远远的笑呵呵的看着我,拿出口袋里的手帕,擦了嘴角的口水放回口袋里。
我认出来,是大头,他长得好高,头显得没有那么大了,我又我有点不敢认,印象中的小埋汰孩儿,扣子永远扣不整齐,而眼前的他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服,一双干净的球鞋,梳着干净整齐的头发。
"大头?你怎么在这里?好巧啊,我现在难得回来一次呢。"我笑着走向大头,有些吃惊。
"每年过年我都过来的,他们说你搬走了,我想你过年会回来的。"他似乎好些了,说话比从前利索多了。
"现在还好吧?"
"我就是想看看你,也让你看看我。"大头依旧笑着,摸了摸他的西服。
"我住在养老院,好多爷爷奶奶对我很好,我捡瓶子能卖钱买好吃的给他们吃。"大头提高了音量很高兴的样子。
"嗯!挺好的,我也挺好的!马上要去读高中了。"我重重的说了这句话。
转身分别的时候,他笑的好开心,背过身我却傻子似的哭了起来。
我知道,他只是想告诉我,他过得很好,也想知道我过得跟他一样好。
或许在他心里只有我还会关心他过得好不好。
之后,我便再也不会忘了大头,时不时想起内心总是别样的滋味,却多了一股暖流,那种曾经我想带给他的温暖。
但我再也不敢回到之前的住处,也不敢再打听他的消息。
在他的星球里,他永远是那个少年,这样就够了,我仍旧是那个懦夫,不敢戳破两个星球之间的秘密。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是大头,你是头傻大牛……"
大头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他知道同学在骂他是个傻子,而且,傻子似乎是不能吃的坏东西。
大头不开心,他拍拍自己的胸脯安慰自己说:"大头不怕,大头有妈妈。"
然后大头就背起书包,笑呵呵的走回家,他每次笑都流口水,总是找不到口袋里的手帕,就用手擦了蹭在裤子上。
在他的星球里,世间存在的一切都是干净的。
他们像一颗颗流星划过我的生命,以他们最美的姿态,消失后,我还在原地,以我最美的姿态,去遇见接下来的人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