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许多人头攒动、奸商遍地、欺诈横行的旅游胜地,最初都是像阿勒玛勒克一般淳朴安静的吧。
我们五个人走在村子里,被村里几乎所有人致以微笑和问候,甚至邀请我们去他们家,拿出最好的食物款待。村民们看到脖子上挂着相机的我们,会去穿上他们最好看的衣服和配饰,在镜头前羞涩地微笑。孩子们更是跟随我们一路,好奇地看着我们摆弄器材,兴奋地看我们相机里他们自己的笑脸。
这就是阿勒玛勒克,一个位于帕米尔高原、塔什库尔干河谷深处的杏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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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喀什到塔县再到阿勒玛勒克的路程,历时三天,一路的贫瘠、荒凉、萧瑟,让人很难相信在那遥远的大山深处会有一片《国家地理》提到过的世外桃源。喀什去塔什库尔干的路沿着沙尘漫天的盖孜河行进,山坡上寸草不生,碎石堆积,据说七八月雨季时的泥石流非常危险。许多个小时,汽车行驶在看不到花花草草、甚至连河流也看不到的荒芜里。这大抵是南疆的普遍地貌,没有北疆滋润、没有西藏辽阔、没有四川秀美。
追花的旅程格外揪心,出发前再三询问花期,总在担心花是不是开了,花是不是谢了,生怕这艰辛一路之后换来沮丧和失望,毕竟从东部的上海到西部的塔什库尔干,相当于横穿了整个中国,如果什么都没有看到,未免可惜。从塔什库尔干县城的检查站到阿勒玛勒克3个多小时的车程,经过了一些小到只有几户人家的村子,经过了库科西鲁克这样比较现代化的大村子。都说北疆看风光,南疆看风情。随着探访深入,语言渐渐开始不通,人们的穿着、打扮、甚至长相都与我们非常不同。我们来到了帕米尔高原、塔什库尔干河谷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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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派出所公布的人均年收入只有1900多元,在塔什库尔干这片只能种麦子的贫瘠土地上,塔吉克人的主食只有僵硬的馕和冲的很淡的奶茶,小卖部里只有卖洋葱、萝卜这两三样蔬菜和整箱整箱的过期泡面,号称卫生所的地方也几乎没有药品,巨大的出村看病成本让这里的大部分人无法享受到更好的医疗条件。但就是这样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他们的人民却友善地令我们瞠目结舌。村里男女老少,我们见到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或热情或羞涩地和我们打招呼,邀请我们去家里歇息、喝茶,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我们这些远方的客人,甚至有的人家拿出了这片土地上尤为珍贵的水果来款待我们。语言不通,只能互相比划手势,但这样的交流却一点也不让人沮丧和恐惧。
我想起大冬天邀请我们去家里烤火的漠河农家,想起西双版纳边境曼丹村友好的傣族人,想起草原上邀请我去家里喝茶休息的哈萨克族人,想起许多的人情温暖。即使南疆这个在许多人眼里“非常危险”的地方,都有如此不输于世界上任何地方的净土。偏见和狭隘是阻碍我们认识世界最大的敌人,对于那些遥远的、陌生的地方,本能的恐惧加上外界夸大和曲解的宣传,很容易造成不必要的敌意。我热爱新疆这片土地,也听闻了太多对它的误解和恶意的揣测,很少有人关心这些民族的生存状态,甚至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可是在这里,我们却收获了久违的让人感动的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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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地方最初的名气,可以因为一部电影、一本书或一组照片,而阿勒玛勒克的春天就具备这样的惊艳。我走在一个被杏花包围的地方,头顶是盛开的百年杏树,脚下是零星洒落的花瓣,每一步都有惊喜,每一步都是天堂。“繁花似锦”,说的也不过是这样一幅场景吧。短暂的花期让这片盛景尤其珍贵,一年只有那么五六天可以见证帕米尔高原怒放的春天。多少语言、多少图片都无法描述走在这样一个比梦更梦幻、比现实更真实的地方的感受。这或许也是旅行的魅力吧,因为一些文字和图片,我们启程,只因图片和文字永远也代替不了身临其境的那番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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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阿勒玛勒克的村民来说,我们的相机,或许是他们此生唯一一次被记录下容颜的机会,因此他们蜂拥而至,几乎没有人羞涩地躲避镜头,甚至还会穿上最好看的衣服,拖家带口找我们拍一张全家福。他们看着显示屏里的自己,对我们竖着大拇指。在我们把相机、视频、手机甚至立拍得玩的如鱼得水的年代,却有许多许多人享受不到现代文明的恩惠,享受不到科技带来的便利。远方的来客,便是他们唯一一个接触现代文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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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勒玛勒克的时光里,我们住在莎莎曾经借宿的阿曼家。同之前去过的人家相比,阿曼在这个村子里应该算不上富裕,他认出了莎莎,把我们安排在他家院子外的一个大房间住下。靠墙叠放整齐的褥子和被子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这间被准备来供偶尔来此探亲的亲戚居住的房间,大概很久没有被打开过了吧。房间里除了一个大通铺之外,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煤炉。我们去河边打水,然后在这里生火、烧水、煮饭,用有限的食材丰富在这里的生活。
有一天,同行的朋友说不如去村口买一只鸡回来烧土豆,非常想开大荤的我们自然是鼎力支持,并且开始为这一顿大餐做起准备工作。乡村生活大概就是如此有趣,买鸡的朋友真的拎了一只活生生的鸡回来,鸡兄弟大概自己也在纳闷你们为什么拎着我走了那么远。等我们完成了对这只鸡疯狂的拍照留念后,问题终于还是被提出来了,“怎么杀?”,在看了阿曼家并不锋利的菜刀后,我们放弃了“亲自宰杀和拔毛”这么血腥的念头,只好提着鸡兄弟再回到村口,让卖鸡的人家帮忙杀掉和刮毛。大概所有人都被这难得的乡村体验、或者是被这一只鸡的美味诱惑冲昏了头脑,忘记了生活本该有的逻辑。只是这又如何呢?晚上,两盆满满的土豆烧鸡摆在炕上,连阿曼和他的老婆都吃得很香,连连叫好。我们各自说着自己的语言,文不对题,只在吃饱的时候用肢体语言向彼此比划着对这顿饭菜的满意。
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我们拿着洗发水去河边洗头,用阳光的温暖抵御河水触碰头皮的冰凉。路过的村民好奇地打量我们,并向我们问好。整个村子里,可以买到的最奢侈的商品莫过于冰红茶。我们拍照、在村里游荡、做饭、洗碗,用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置身于这片早春的土地,欣赏她的魅力。
缤纷的杏花转瞬即逝,离开的那天,繁花似锦已经变成了杏花零落香。而在之后漫长的没有杏花的日子里,来的人会更少吧。世界虽然很大,但对每个人来说,世界不过就是他可以涉足和到达的那一片天地。而对于阿勒玛勒克的村民来说,世界或许就是脚下这一片村庄。他们在自己家里挂着精美的刺绣,把房间整理的干干净净,即使永远都不会有外人到访。
回到喀什的我们早已被一个星期没洗澡的状态折磨的非常难受。不同文明之间好似差了很多个等级,其实也就是那几百或者上千公里的路途。路虽不远,却是很多人一辈子无法逾越的距离。正如阿勒玛勒克对我们来说一样,大部分人也只能从这段文字和图片中了解这个远方的村落——雪山下的杏花之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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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璐,《为什么要出发,因为远方在那里》作者,豆瓣专栏《世界那么大,我带你看看》作者,毕业于复旦大学,风光摄影师,自由职业,视觉中国、携程、海洛创意签约摄影师,华为荣耀“勇敢做自己”品牌视频主角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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