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二回解读

作者: 爱码爱自由 | 来源:发表于2019-02-20 22:17 被阅读19次

    第二回 俏潘娘帘下勾情 老王婆茶坊说技

    词曰:

    芙蓉面,冰雪肌,生来娉婷年已笄。袅袅倚门余。梅花半含蕊,似开还闭。初见帘边,羞涩还留住;再过楼头,款接多欢喜。行也宜,立也宜,坐也宜,偎傍更相宜。

    话说当日武松来到县前客店内,收拾行李铺盖,交土兵挑了,引到哥家。那妇人见了,强如拾得金宝一般欢喜,旋打扫一间房与武松安顿停当。武松吩咐土兵回去,当晚就在哥家歇宿。次日早起,妇人也慌忙起来,与他烧汤净面。武松梳洗裹帻,出门去县里画卯。妇人道:“叔叔画了卯,早些来家吃早饭,休去别处吃了。”武松应的去了。到县里画卯已毕,伺候了一早晨,回到家,那妇人又早齐齐整整安排下饭。三口儿同吃了饭,妇人双手便捧一杯茶来,递与武松。武松道:“交嫂嫂生受,武松寝食不安,明日拨个土兵来使唤。”那妇人连声叫道:“叔叔却怎生这般计较!自家骨肉,又不服事了别人。虽然有这小丫头迎儿,奴家见他拿东拿西,蹀里蹀斜,也不靠他。就是拨了土兵来,那厮上锅上灶不乾净,奴眼里也看不上这等人。”武松道:“恁的却生受嫂嫂了。”有诗为证:

    武松仪表岂风流 ,嫂嫂婬心不可收。笼络归来家里住,相思常自看衾稠。

    当时潘金莲邀请武松回来住时,话说得很满的,令对方根本无法拒绝,“叔叔是必上心搬来家里住,若是不搬来,俺两口儿也吃别人笑话。亲兄弟难比别人,与我们争口气,也是好处”,即便如此,她还是怕事与愿违,所以当一表人才的武松站在面前时,潘金莲仍有喜从天降的欢喜,可见她是多么渴望这一幕的发生,此刻的潘金莲不是淫妇、不是毒妇,她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1、旋打扫一间房与武松2、 从不用早起的妇人一见武松早起上班,也慌忙起来与他烧汤净面。3、武松签到回来,那妇人又早齐齐整整安排下饭,饭后双手给武松奉茶。4、拒绝武松派土兵帮忙做饭,凡是亲力亲为。潘金莲满心以为,武松一个没有家室、没被女人温柔相待的少年人,一定为她这妙龄美女的猛烈攻势所沦陷。

    话休絮烦。自从武松搬来哥家里住,取些银子出来与武大,买饼馓茶果,请那两边邻舍。都斗分子来与武松人情。武大又安排了回席,不在话下。过了数日,武松取出一匹彩色段子与嫂嫂做衣服。那妇人堆下笑来,便道:“叔叔如何使得!既然赐与奴家,不敢推辞。”只得接了,道个万福。自此武松只在哥家宿歇。武大依前上街挑卖炊饼。武松每日自去县里承差应事,不论归迟归早,妇人顿茶顿饭,欢天喜地伏侍武松,武松倒觉过意不去。那妇人时常把些言语来拨他,武松是个硬心的直汉。

    武松和武大夫妻若照这个模式生活下去,虽不一定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平静度日是没问题的,可是,女主角潘金莲一开始就不是这个路径设计。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不觉过了一月有余,看看十一月天气,连日朔风紧起,只见四下彤云密布,又早纷纷扬扬飞下一天瑞雪来。好大雪!怎见得?但见:

    万里彤雪密布,空中瑞祥飘帘。琼花片片舞前檐。剡溪当此际,濡滞子猷船。顷刻楼台都压倒,江山银色相连。飞盐撒粉漫连天。当时吕蒙正,窑内叹无钱。

    好一场大雪:天冷路难行,路上行人少,炊饼不好卖,武大回家晚。给潘金莲和武松留出了空间和时间演对手戏;下大雪的日子是不普通的日子,适合发生点不普通的事件。

    当日这雪下到一更时分,却早银妆世界,玉碾乾坤。次日武松去县里画卯,直到日中未归。武大被妇人早赶出去做买卖,央及间壁王婆买了些酒肉,去武松房里簇了一盆炭火(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照亮了我)。心里自想道:“我今日着实撩斗他一撩斗,不怕他不动情。”那妇人独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望见武松正在雪里,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

    佳人独立珠帘下,遥望壮士踏雪来。

    妇人推起帘子,迎着笑道:“叔叔寒冷?”武松道:“感谢嫂嫂挂心。”入得门来,便把毡笠儿除将下来。那妇人将手去接,武松道:“不劳嫂嫂生受。”自把雪来拂了,挂在壁子上。随即解了缠带,脱了身上鹦哥绿紵丝衲袄,入房内。那妇人便道:“奴等了一早晨,叔叔怎的不归来吃早饭?”武松道:“早间有一相识请我吃饭,却才又有作杯,我不耐烦,一直走到家来。”妇人道:“既恁的,请叔叔向火。”武松道:“正好。”便脱了油靴,换了一双袜子,穿了暖鞋,掇条凳子,自近火盆边坐地。那妇人早令迎儿把前门上了闩,后门也关了。却搬些煮熟菜蔬入房里来,摆在桌子上。武松问道:“哥哥那里去了?”妇人道:“你哥哥出去买卖未回,我和叔叔自吃三杯。”武松道:“一发等哥来家吃也不迟。”妇人道:“那里等的他!”说犹未了,只见迎儿小女暖了一注酒来(一个“早”字表明潘金莲蓄谋已久,早有准备)。武松道:“又教嫂嫂费心。”妇人也掇一条凳子,近火边坐了。(因为天寒地冻、大雪飘飘,火便顺理成章成为一种连接,使潘金莲和武松近距离坐在了一起)桌上摆着杯盘,妇人拿盏酒擎在手里,看着武松道:“叔叔满饮此杯。”武松接过酒去,一饮而尽。那妇人又筛一杯酒来,说道:“天气寒冷,叔叔饮过成双的盏儿。”武松道:“嫂嫂自请。”接来又一饮而尽。武松却筛一杯酒,递与妇人。妇人接过酒来呷了,却拿注子再斟酒放在武松面前。那妇人一径将酥胸微露,云鬟半裸,脸上堆下笑来,说道:“我听得人说,叔叔在县前街上养着个唱的,有这话么?”(酒过两巡之后,潘金莲将话题转移到对方个人情感上来)武松道:“嫂嫂休听别人胡说,我武二从来不是这等人。”妇人道:“我不信!只怕叔叔口头不似心头。(我不信你不是那样的人,我觉得你是嘴上一口一个嫂嫂其实也是好色贪吃的人)”武松道:“嫂嫂不信时,只问哥哥就是了。(“哥哥”有拉开潘金莲和武松距离的功能,“哥哥”就是武松和潘金莲之间的鸿沟)”妇人道:“啊呀,你休说他,那里晓得甚么?如在醉生梦死一般!他若知道时,不卖炊饼了。叔叔且请杯。(潘金莲对武松忽然偏离他们二人的美好对话而转移到武大身上很不耐烦,顺便发泄了一下对武大的不满)”连筛了三四杯饮过。那妇人也有三杯酒落肚,哄动春心,那里按纳得住。欲心如火,只把闲话来说。武松也知了八九分,自己只把头来低了,却不来兜揽(是矛盾挣扎还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撕破脸)。妇人起身去烫酒。武松自在房内却拿火箸簇火。妇人良久暖了一注子酒来,到房里,一只手拿着注子,一只手便去武松肩上只一捏(既温柔又轻佻的肢体接触),说道:“叔叔只穿这些衣裳,不寒冷么?(话是关切,动作是勾引。)”武松已有五七分不自在,也不理他。妇人见他不应,匹手就来夺火箸,口里道:“叔叔你不会簇火,我与你拨火。只要一似火盆来热便好。”(匹手来夺:足见潘金莲是个泼辣敢为的女子,她知道武松以拨火为挡箭牌来回避她的攻势,那话也是有深意的:你个不解风情的呆瓜,还是乖乖从了老娘我吧)武松有八九分焦燥,只不做声。这妇人也不看武松焦燥,便丢下火箸(她也很焦躁,此处可以套用电影《色戒》里的一句话,这有这么难么!),却筛一杯酒来,自呷了一口,剩下半盏酒,看着武松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若武松真喝了,就表明他纵有一万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和理由,也乖乖降服了潘金莲的美貌和温情攻势、接受了潘金莲的城下之盟,成为了她的裙下之臣,此时武松被挤在墙角,要么答应要么拒绝,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武松匹手夺过来,泼在地下说道:“嫂嫂不要恁的不识羞耻!”把手只一推,争些儿把妇人推了一交 。(匹手夺过来,泼在地下:去你的半盏儿残酒,去你的美貌,去你的温柔多情,去你的城下之盟。对于潘金莲这种热辣辣的美女,武松一点不能含糊不清、也不能有一丝犹豫不决,必须要拿出决绝的态度,决绝的态度来自于决绝的动作,武松的粗暴动作是给潘金莲的,也是给自己的)武松睁起眼来说道:“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的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伤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羞耻,为此等的勾当,倘有风吹草动,我武二眼里认的是嫂嫂,拳头却不认的是嫂嫂!”(有宣誓、有警告、有威胁)妇人吃他几句抢得通红了面皮(伶俐机变的潘金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人抢白的通红了面皮,原因很简单,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对男人动心,满心喜欢地热切地扑上去,谁料想,对方不接招,自己凭白的碰了一鼻子灰),便叫迎儿收拾了碟盏家伙,口里说道:“我自作耍子,不直得便当真起来。好不识人敬!”(我自己和自己玩呢,谁要你当真,好不拾人敬——多么懊恼、多么苍白的自我解嘲)收了家伙,自往厨下去了。正是: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潘金莲是千方百计、步步靠近,武松是彬彬有礼、刻意保持距离,不仅避免肢体接触,还尽量减少授受举动,潘金莲一口一个叔叔,武松就一口一个嫂嫂回应。

    这妇人见勾搭武松不动,反被他抢白了一场。武松自在房中气忿忿,自己寻思。天色却是申牌时分,武大挑着担儿,大雪里归来。推门进来,放下担儿,进的里间,见妇人一双眼哭的红红的,便问道:“你和谁闹来?”妇人道:“都是你这不争气的,交外人来欺负我。(这话是实话,若不是你这么不堪,我又何必找野汉子,又如何会受此等羞辱)”武大道:“谁敢来欺负你?(自从做了督头的弟弟来家,武大也变得牛逼冲天了,最终是这种牛气害死了他)”妇人道:“情知是谁?争奈武二那厮。我见他大雪里归来,好意安排些酒饭与他吃,他见前后没人,便把言语来调戏我。便是迎儿眼见,我不赖他。”(潘金莲不是一般的刁蛮,被莽汉好一顿抢白羞辱之后,迅速组织起有力的反击)武大道:“我兄弟不是这等人,从来老实。休要高声,乞邻舍听见笑话。(武大虽然为人懦弱但并不糊涂,而且还是好面子的场面人)”武大撇了妇人,便来武二房里叫道:“二哥,你不曾吃点心?我和你吃些个。”武松只不做声,寻思了半晌,一面出大门。武大叫道:“二哥,你那里去?”也不答应,一直只顾去了。武大回到房内,问妇人道:“我叫他又不应,只顾望县里那条路去了。正不知怎的了?”妇人骂道:“贼馄饨虫!有甚难见处?那厮羞了,没脸儿见你,走了出去。我猜他一定叫人来搬行李,不要在这里住。却不道你留他?”

    为人机变的潘金莲不仅完美解释了已经发生的问题,并对即将发生的问题也进行了准确地预测:1、他见前后没人,便把言语来调戏我。便是迎儿眼见,我不赖他。2、你叫他他不应,只顾望县里那条路去了。是因为那厮羞了,没脸见你。3、他一定叫人来搬行李,不在这里住了。

    那么武松到底为什么一言不发、起身便走?因为不能、不便对哥哥说嫂子勾引他。

    武大道:“他搬了去,须乞别人笑话。”(再次表明武大是好面子的人,这也是他被害致死的原因之一)妇人骂道:“混沌魍魉,他来调戏我,到不乞别人笑话!你要便自和他过去,我却做不的这样人!你与了我一纸休书,你自留他便了。(既然你怕弟弟搬走让人笑话、不怕他调戏我被人笑话,那我就离开你们,你俩过去吧,我可不做折了胳膊还要藏袖子里假装体面的傻婆娘)”武大那里敢再开口。被这妇人倒数骂了一顿。正在家两口儿絮聒,只见武松引了个土兵,拿着条扁担,迳来房内收拾行李(事情的发展正如潘金莲所说),便出门(还是一言不发)。武大走出来,叫道:“二哥,做甚么便搬了去?”武松道:“哥哥不要问,说起来装你的幌子,只由我自去便了。”武大那里再敢问备细,由武松搬了出去。那妇人在里面喃喃呐呐骂道:“却也好,只道是亲难转债,人不知道一个兄弟做了都头,怎的养活了哥嫂,却不知反来咬嚼人!正是花木瓜空好看。搬了去,倒谢天地,且得冤家离眼睛。”(潘金莲虽然预料到武松会搬走,可是真等那厮搬走时又有点舍不得了,所以用“搬了去,倒谢天地,且得冤家离眼睛”来恨恨地自我安慰)武大见老婆这般言语,不知怎的了,心中反是放不下。自从武松搬去县前客店宿歇,武大自依前上街卖炊饼。本待要去县前寻兄弟说话,却被这妇人千叮万嘱,吩咐交不要去兜揽他(潘金莲怕武松说出真相),因此武大不敢去寻武松(怕潘金莲和他闹,闹起来那妇人连哭带骂带数落,他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说又说不过,实在是招架不住)。

    说这武松自从搬离哥家,捻指不觉雪晴,过了十数日光景。却说本县知县自从到任以来,却得二年有余,转得许多金银(即便是清知府,三年也可得十万雪花银),要使一心腹人送上东京亲眷处收寄,三年任满朝觐,打点上司。一来却怕路上小人,须得一个有力量的人去方好,猛可想起都头武松,须得此人方了得此事。当日就唤武松到衙内商议道:“我有个亲戚在东京城内做官,姓朱名勔,见做殿前太尉之职,要送一担礼物,捎封书去问安。只恐途中不好行,若得你去方可。你休推辞辛苦,回来我自重赏。”武松应道:“小人得蒙恩相抬举,安敢推辞!既蒙差遣,只此便去。”知县大喜,赏了武松三杯酒,十两路费。不在话下。

    1、因为武松是身高力大的打虎英雄,所以会受到知县赏识,所以会被任命为都头,所以会被委以重任、出趟远差;也是因为武松是打虎英雄、身形伟岸、器宇不凡,所以会使潘金莲春心萌动至于不发不可收:打虎英雄是武松最重要的名片。

    2、作者安排武松出远门,目的是让潘金莲、西门庆、武大充分展开戏份。

    且说武松领了知县的言语,出的县门来,到下处,叫了土兵,却来街上买了一瓶酒并菜蔬之类,迳到武大家。武大却街上回来,见武松在门前坐地,交土兵去厨下安排。那妇人余情不断,见武松把将酒食来,心中自思:“莫不这厮思想我了?不然却又回来怎的?到日后我且慢慢问他。”(任是你再精明的女子,一旦动了情,情商、智商都会降到最低点)妇人便上楼去重匀粉面,再整云鬟,换了些颜色衣服,来到门前迎接武松。妇人拜道:“叔叔,不知怎的错见了,好几日并不上门,叫奴心里没理会处。今日再喜得叔叔来家。没事坏钞做甚么?”(潘金莲对待武松是很痴情、很主动的)武松道:“武二有句话,特来要与哥哥说知。”(武松自称武二,并且直言有话要和哥哥说,只字不提嫂嫂,言外之意是我姓武的弟弟是来和姓武的哥哥说话的,不是冲你潘金莲来的)妇人道:“既如此,请楼上坐。”三个人来到楼上,武松让哥嫂上首坐了,他便掇杌子打横。土兵摆上酒,并嗄饭一齐拿上来。武松劝哥嫂吃。妇人便把眼来睃武松,武松只顾吃酒。酒至数巡,武松问迎儿讨副劝杯,叫土兵筛一杯酒拿在手里,看着武大道:“大哥在上,武二今日蒙知县相公差往东京干事,明日便要起程,多是两三个月,少是一月便回,有句话特来和你说。你从来为人懦弱,我不在家,恐怕外人来欺负。假如你每日卖十扇笼炊饼,你从明日为始,只做五扇笼炊饼出去,每日迟出早归,不要和人吃酒。归家便下了帘子,早闭门,省了多少是非口舌。若是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他争执,待我回来,自和他理论(你忍一时得风平浪静,等我回来自会海阔天空)。大哥你依我时,满饮此杯!”

    武松这招够狠的,真可谓一石二鸟:表面上是让武大迟出早归、减少与外界接触时间、降低风险,实际上是对潘金莲严加防范和管束。遗憾的是,就在此时此刻,潘金莲和西门庆的霍霍恋情已经开始倒计时了,正可谓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支红杏出墙来。

    武大接了酒道:“兄弟见得是,我都依你说。”吃过了一杯,武松再斟第二盏酒,对那妇人说道:“嫂嫂是个精细的人,不必要武松多说。我的哥哥为人质朴,全靠嫂嫂做主(地球人都知道我哥哥老实巴交,从不惹是生非,如果家里出问题,就是你闹的,我饶不过你)。常言表壮不如里壮,嫂嫂把得家定,我哥哥烦恼做甚么!岂不闻古人云:篱牢犬不入。”那妇人听了这句话,一点红从耳边起,须臾紫涨了面皮,指着武大骂道:“你这个混沌东西。有甚言语在别处说,来欺负老娘!我是个不带头巾的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也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不是那腲脓血搠不出来鳖!老娘自从嫁了武大,真个蚂蚁不敢入屋里来,甚么篱笆不牢犬儿钻得入来?你休胡 言乱语,一句句都要下落!丢下一块瓦砖儿,一个个也要着地!”(潘金莲指着武大骂的是武二,用自我标榜、自我表扬一番以壮辞色,我可不是窝囊废任你欺负,你一个大男人说话要有根据有证据)武松笑道:“若得嫂嫂做主,最好。只要心口相应。既然如此,我武松都记得嫂嫂说的话了,请过此杯。”(武松的笑很诡异:在他看来,潘金莲不在是他毕恭毕敬的嫂嫂,而是不遵守妇道的“那个女的”,小样,还挺能吹牛,我可不怕你吹牛,我倒真心希望你这牛逼冲天能成为现实呢)那妇人一手推开酒盏,一直跑下楼来,走到在胡梯上发话道:“既是你聪明伶俐,恰不道长嫂为母。我初嫁武大时,不曾听得有甚小叔,那里走得来?是亲不是亲,便要做乔家公。自是老娘晦气了,偏撞着这许多鸟事!”一面哭下楼去了。正是:

    苦口良言谏劝多,金莲怀恨起风波。自家惶愧难存坐,气杀英雄小二哥。

    武松跟武大的辞别宴,又是武松给潘金莲摆下的鸿门宴,武松亮出锋芒,潘金莲当即发作后负气离席。在楼梯上那番话,充分表现出一个因爱蒙羞的懊恼之情:好不应的天上掉下来这么个鸟人,让老娘动了心,却又让老娘受了此等的奇耻大辱,我这是招谁惹谁了,真是倒霉。

    那妇人做出许多乔张致来。武大、武松吃了几杯酒,坐不住,都下的楼来,弟兄洒泪而别(武松担心哥哥,武大依恋弟弟——兄弟情深,所以后文中武松得知武大被害去世后,立即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武大道:“兄弟去了,早早回来,和你相见。”武松道:“哥哥,你便不做买卖也罢,只在家里坐的。盘缠,兄弟自差人送与你。”临行,武松又吩咐道:“哥哥,我的言语休要忘了,在家仔细门户。”武大道:“理会得了。”武松辞了武大,回到县前下处,收拾行装并防身器械。次日领了知县礼物,金银驼垛,讨了脚程,起身上路,往东京去了,不题。

    只说武大自从兄弟武松说了去,整整吃那婆娘骂了三四日。武大忍声吞气,由他自骂,只依兄弟言语,每日只做一半炊饼出去,未晚便回来。歇了担儿,便先去除了帘子,关上大门,却来屋里坐的。那妇人看了这般,心内焦燥,骂道:“不识时浊物!我倒不曾见,日头在半天里便把牢门关了,也吃邻舍家笑话,说我家怎生禁鬼。听信你兄弟说,空生着卵鸟嘴,也不怕别人笑耻!”武大道:“由他笑也罢,我兄弟说的是好话,省了多少是非。”被妇人啐在脸上道:“呸!浊东西!你是个男子汉,自不做主,却听别人调遣!”武大摇手道:“由他,我兄弟说的是金石之语。”原来武松去后,武大每日只是晏出早归,到家便关门。那妇人气生气死,和他合了几场气。落后闹惯了,自此妇人约莫武大归来时分,先自去收帘子,关上大门。武大见了,心里自也暗喜,寻思道:“恁的却不好?”有诗为证:慎事关门并早归,眼前恩爱隔崔嵬。春心一点如丝乱,任锁牢笼总是虚。白驹过隙,日月如梭,才见梅开腊底,又早天气回陽。一日,三月春光明媚时分,金莲打扮光鲜,单等武大出门,就在门前帘下站立。约莫将及他归来时分,便下了帘子,自去房内坐的。

    1、潘金莲和武大闹了几天之后,败了兴头、衰了力气,便开启了捉迷藏模式:每天早晨等武大郎出门后,她就到门前帘下衣着光鲜地站立,每天黄昏约莫武大归来时分,先去收帘子关大门去房内坐着,等武大回来再叫门。

    2、在满天祥瑞的雪天里未能达成的风花雪月的事,将在鸟语花香的春天里上演。

    一日也是合当有事,却有一个人从帘子下走过来。自古没巧不成话,姻缘合当凑着。妇人正手里拿着叉竿放帘子,忽被一阵风将叉竿刮倒,妇人手擎不牢,不端不正却打在那人头上。妇人便慌忙陪笑,把眼看那人,也有二十五六年纪,生得十分浮浪。头上戴着缨子帽儿,金铃珑簪儿,金井玉栏杆圈儿;长腰才,身穿绿罗褶儿;脚下细结底陈桥鞋儿,清水布袜儿;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越显出张生般庞儿,潘安的貌儿。可意的人儿,风风流流从帘子下丢与个眼色儿。这个人被叉竿打在头上,便立住了脚,待要发作时,回过脸来看,却不想是个美貌妖娆的妇人。但见他黑鬒鬒赛鸦鸰的鬓儿,翠弯弯的新月的眉儿,香喷喷樱桃口儿,直隆隆琼瑶鼻儿,粉浓浓红艳腮儿,娇滴滴银盆脸儿,轻袅袅花朵身儿,玉纤纤葱枝手儿,一捻捻杨柳腰儿,软浓浓粉白肚儿,窄星星尖翘脚儿,肉奶奶胸儿,白生生腿儿,更有一件紧揪揪、白鲜鲜、黑裀裀,正不知是甚么东西。观不尽这妇人容貌。且看他怎生打扮?但见:

    头上戴着黑油油头发鬏髻,一迳里縶出香云,周围小簪儿齐插。斜戴一朵并头花,排草梳儿后押。难描画,柳叶眉衬着两朵桃花。玲珑坠儿最堪夸,露来酥玉胸无价。毛青布大袖衫儿,又短衬湘裙碾绢纱。通花汗巾儿袖口儿边搭剌。香袋儿身边低挂。抹胸儿重重纽扣香喉下。往下看尖翘翘金莲小脚,云头巧缉山鸦。鞋儿白绫高底,步香尘偏衬登踏。红纱膝裤扣莺花,行坐处风吹裙跨。口儿里常喷出异香兰麝,樱桃口笑脸生花。人见了魂飞魄丧,卖弄杀俏冤家。

    作者对西门庆和潘金莲的描写,既有共同点又各有侧重 :

    1、共同点:俩人都长得漂亮,都是爱打扮、会打扮的时尚界人士,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妥帖、不恰到好处:一个风流浮浪,一个美貌妖娆。

    2、各有侧重:对西门庆,侧重于整体的风流、富有、帅;潘金莲是侧重于五官、身材、妆容、服饰。这个不难理解,男权社会,无论多么讲求精神生活的女子,对一个男子的考量到底也难于轻视物质生活的安全,而一个男子对女人的判断,往往要单纯一些,一个字,美。另外,久经欢场、阅尽无边风月的西门庆更有一双透视眼,赤裸裸、直勾勾的目光使本来就不太厚重的衫儿、裤儿、裙儿、袄儿变得轻薄如无物。

    那人一见,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早已钻入爪洼国去了,变做笑吟吟脸儿。这妇人情知不是,叉手望他深深拜了一拜,说道:“奴家一时被风失手,误中官人,休怪!”那人一面把手整头巾,一面把腰曲着地还喏道:“不妨,娘子请方便。”却被这间壁住的卖茶王婆子看见。那婆子笑道:“兀的谁家大官人打这屋檐下过?打的正好!”那人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一时冲撞,娘子休怪。”妇人答道:“官人不要见责。”那人又笑着大大地唱个喏,回应道:“小人不敢。”那一双积年招花惹草,惯觑风情的贼眼,不离这妇人身上,临去也回头了七八回,方一直摇摇摆摆遮着扇儿去了。

    风日晴和漫出游,偶从帘下识娇羞。只因临去秋波转,惹起春心不自由。

    当时妇人见了那人生的风流 浮浪,语言甜净,更加几分留恋:“倒不知此人姓甚名谁,何处居住。他若没我情意时,临去也不回头七八遍了。”却在帘子下眼巴巴的看不见那人,方才收了帘子,关上大门,归房去了。

    看官听说,这人你道是谁?却原来正是那嘲风弄月的班头,拾翠寻香的元帅,开生药铺复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的西门大官人便是。只因他第三房妾卓二姐死了,发送了当,心中不乐,出来街上行走,要寻应伯爵到那里去散心耍子。却从这武大门前经过,不想撞了这一下子在头上。却说这西门大官人自从帘子下见了那妇人一面,到家寻思道:“好一个雌儿,怎能够得手?”猛然想起那间壁卖茶王婆子来,堪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撮合得此事成,我破费几两银子谢他,也不值甚的。”于是连饭也不吃,走出街上闲游,一直迳踅入王婆茶坊里来,便去里边水帘下坐了。王婆笑道:“大官人却才唱得好个大肥喏!”西门庆道:“干娘,你且来,我问你,间壁这个雌儿是谁的娘子?”王婆道:“他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问他怎的?”西门庆道:“我和你说正话,休要取笑。”王婆道:“大官人怎的不认得?他老公便是县前卖熟食的。”西门庆道:“莫不是卖枣糕徐三的老婆?”王婆摇手道:“不是,若是他,也是一对儿。大官人再猜。”西门庆道:“敢是卖馉饳的李三娘子儿?”王婆摇手道:“不是,若是他,倒是一双。”西门庆道:“莫不是花胳膊刘小二的婆儿?”王婆大笑道:“不是,若是他时,又是一对儿。大官人再猜。”西门庆道:“干娘,我其实猜不着了。”王婆哈哈笑道:“我好交 大官人得知了罢,他的盖老便是街上卖炊饼的武大郎。”西门庆听,跌脚笑道:“莫不是人叫他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么?”王婆道:“正是他。”西门庆听了,叫起苦来,说是:“好一块羊肉,怎生落在狗口里!”王婆道:“便是这般故事,自古骏马却驮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月下老偏这等配合。”西门庆道:“干娘,我少你多少茶果钱?”王婆道:“不多,由他,歇些时却算不妨。”西门庆又道:“你儿子王潮跟谁出去了?”王婆道:“说不的,跟了一个淮上客人,至今不归,又不知死活。”西门庆道:“却不交 他跟我,那孩子倒乖觉伶俐。”王婆道:“若得大官人抬举他时,十分之好。”西门庆道:“待他归来,却再计较。”说毕,作谢起身去了。

    约莫未及两个时辰,又踅将来王婆门首,帘边坐的,朝着武大门前半歇。王婆出来道:“大官人,吃个梅汤?”西门庆道:“最好多加些酸味儿。”王婆做了个梅汤,双手递与西门庆吃了。将盏子放下,西门庆道:“干娘,你这梅汤做得好,有多少在屋里?”王婆笑道:“老身做了一世媒,那讨不在屋里!”西门庆笑道:“我问你这梅汤,你却说做媒,差了多少!”王婆道:“老身只听得大官人问这媒做得好。”西门庆道:“干娘,你既是撮合山,也与我做头媒,说头好亲事,我自重重谢你。”王婆道:“看这大官人作戏!你宅上大娘子得知,老婆子这脸上怎吃得那耳刮子!”西门庆道:“我家大娘子最好性格。见今也有几个身边人在家,只是没一个中得我意的。你有这般好的,与我主张一个,便来说也不妨。若是回头人儿也好,只是要中得我意。”王婆道:“前日有一个倒好,只怕大官人不要。”西门庆道:“若是好时,与我说成了,我自重谢你。”王婆道:“生的十二分人才,只是年纪大些。”西门庆道:“自古半老佳人可共,便差一两岁也不打紧。真个多少年纪?”王婆道:“那娘子是丁亥生,属猪的,交 新年却九十三岁了。”西门庆笑道:“你看这风婆子,只是扯着风脸取笑。”说毕,西门庆笑着起身去。

    看看天色晚了,王婆恰才点上灯来,正要关门,只见西门庆又踅将来,迳去帘子底下凳子上坐下,朝着武大门前只顾将眼睃望。王婆道:“大官人吃个和合汤?”西门庆道:“最好!干娘放甜些。”王婆连忙取一钟来与西门庆吃了。坐到晚夕,起身道:“干娘,记了帐目,明日一发还钱。”王婆道:“由他,伏惟安置,来日再请过论。”西门庆笑了去。到家甚是寝食不安,一片心只在妇人身上。就是他大娘子月娘,见他这等失张失致的,只道为死了卓二姐的缘故,倒没做理会处。当晚无话。

    次日清晨,王婆恰才开门,把眼看外时,只见西门庆又早在街前来回踅走。王婆道:“这刷子踅得紧!你看我着些甜糖抹在这厮鼻子上,交 他抵不着。那厮全讨县里人便宜,且交 他来老娘手里纳些贩钞,嫌他几个风流 钱使。”原来这开茶坊的王婆,也不是守本分的,便是积年通殷勤,做媒婆,做卖婆,做牙婆,又会收小的,也会抱腰,又善放刁,端的看不出这婆子的本事来。但见:

    开言欺陆贾,出口胜隋何。只凭说六国唇槍,全仗话三齐舌剑。只鸾孤凤,霎时间交 仗成双;寡妇鳏男,一席话搬说摆对。解使三里门内女,遮莫九皈殿中仙。玉皇殿上侍香金童,把臂拖来;王母宫中传言玉女,拦腰抱住。略施奸计,使阿罗汉抱住比丘尼;才用机关,交 李天王搂定鬼子母。甜言说诱,男如封涉也生心;软语调合,女似麻姑须乱性。藏头露尾,撺掇淑女害相思;送暖偷寒,调弄嫦娥偷汉子。

    这婆子正开门,在茶局子里整理茶锅,张见西门庆踅过几遍,奔入茶局子水帘下,对着武大门首,不住把眼只望帘子里瞧。王婆只推不看见,只顾在茶局子内煽火,不出来问茶。西门庆叫道:“干娘,点两杯茶来我吃。”王婆应道:“大官人来了?连日少见,且请坐。”不多时,便浓浓点两盏稠茶,放在桌子上。西门庆道:“干娘,相陪我吃了茶。”王婆哈哈笑道:“我又不是你影射的,如何陪你吃茶?”西门庆也笑了,一会便问:“干娘,间壁卖的是甚么?”王婆道:“他家卖的拖煎阿满子,干巴子肉翻包皮皮皮着菜肉匾食饺,窝窝蛤蜊面,热烫温 和大辣酥。”西门庆笑道:“你看这风婆子,只是风。”王婆笑道:“我不风,他家自有亲老公。”西门庆道:“我和你说正话。他家如法做得好炊饼,我要问他买四五十个拿的家去。”王婆道:“若要买炊饼,少间等他街上回来买,何消上门上户!”西门庆道:“干娘说的是。”吃了茶,坐了一回,起身去了。

    良久,王婆在茶局里冷眼张着,他在门前踅过东,看一看,又转西去,又复一复,一连走了七八遍。少顷,迳入茶房里来。王婆道:“大官人侥幸,好几日不见面了。”西门庆便笑将起来,去身边摸出一两一块银子,递与王婆,说道:“干娘,权且收了做茶钱。”王婆笑道:“何消得许多!”西门庆道:“多者干娘只顾收着。”婆子暗道:“来了,这刷子当败。且把银子收了,到明日与老娘做房钱。”便道:“老身看大官人象有些心事的一般。”西门庆道:“如何干娘便猜得着?”婆子道:“有甚难猜处!自古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着容颜便得知。老身异样跷蹊古怪的事,不知猜够多少。”西门庆道:“我这一件心上的事,干娘若猜得着时,便输与你五两银子。”王婆笑道:“老身也不消三智五猜,只一智便猜个中节。大官人你将耳朵来:你这两日脚步儿勤,赶趁得频,一定是记挂着间壁那个人。我这猜如何?”西门庆笑将起来道:“干娘端的智赛隋何,机强陆贾。不瞒干娘说,不知怎的,吃他那日叉帘子时见了一面,恰似收了我三魂六魄的一般,日夜只是放他不下。到家茶饭懒吃,做事没入脚处。不知你会弄手段么?”王婆哈哈笑道:“老身不瞒大官人说,我家卖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日下大雪,那一日卖了个泡茶,直到如今不发市,只靠些杂趁养口。”西门庆道:“干娘,如何叫做杂趁?”王婆笑道:“老身自从三十六岁没了老公,丢下这个小厮,没得过日子。迎头儿跟着人说媒,次后揽人家些衣服卖,又与人家抱腰收小的,闲常也会作牵头,做马百六,也会针灸看病。”西门庆听了,笑将起来:“我并不知干娘有如此手段!端的与我说这件事,我便送十两银子与你做棺材本。你好交 这雌儿会我一面。”王婆便呵呵笑道:“我自说耍,官人怎便认真起来。你也!”且看下回分解。有诗为证:

    西门浪子意猖狂,死下功夫戏女娘。亏杀卖茶王老母,生交 巫女会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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