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蜀生

1.

"师父，你可知道那玲珑蜀？听闻那蜀中妖魔鬼怪横行，搅得无人敢靠近那处。那大魔王鹤已竟如此厉害吗？"

"那鹤已的确厉害"

"可我听说，他当年也不过是借助一个道士的帮助才逃出澧谷。师父可知那道士为何助纣为虐？"

老道士叹了口气，道"都是孽缘啊"他眯眼看了看远处黑雾笼罩的山，记忆里三十年前的祸乱又开始清晰呈现在脑中。蜀生毅然决然的身影，整个玲珑蜀除了他竟无一人存活。

"涣同师兄，我感念你平时待我恩情，不忍你同归于尽。今我与玲珑蜀再无情谊，知晓你定不肯自行离去，只好强行送你下山。"

"我在澧谷待了五年，也懂了鹤已的为难。做魔如何？你们道士满口仁义才令人恶心。"

"蜀生不仁不义，师兄保重。"

他知道为什么一向乖巧听话的小师妹突然变成这样，可他无能为力。他保护不了小师妹，也救不了玲珑蜀。师父仙逝后，这个地方，早就该被毁灭了。只是，自己下不去手的事情竟让小师妹替做了。才是做师兄的惭愧。

他望着小徒弟一脸义愤填膺，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是正是邪谁说的清呢？"

2.

"山下何人？不必报名，速速离开！"言语轻蔑嚣张。

那年轻道士听了此等狂言，气急败坏。"尔等放肆，吾师涣同，四荒有名，岂容尔出言不逊！"

山上寂静了片刻，又有一个稍缓和的声音道。"涣同大师来此，可是有事？"

"拜访故人"

"大师所谓故人恐怕不在这里。此处只有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鹤已。"

"巧极，我欲寻的就是此人。"

等到他二人真正踏上玲珑蜀才发现，外头那层黑雾倒似乎是欲盖弥彰了。无论是地形构造还是房屋形状，都与三十年前毁灭的玲珑蜀一模一样。

涣同瞧见的时候，心下吃惊不已，而后红了眼眶。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是年少的回忆，是少年的故土。看来无论是四海为家的自己，还是隐匿于此的鹤已，都在想着那个人。

余光瞥见刚刚说话柔和的小妖进门，按下心中不适。徒儿问"你们大魔怎么还不来？"

那小妖笑道"大魔说了，请大师回答一个问题，答对了便见，错了便请回吧"

"大魔问，涣同大师可还记得那人最喜什么？最不喜什么？"

涣同一愣，回忆竟突如排山倒海般涌来。他来不及思索，开口答道"最喜烟花，不喜锦严。"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瞧见那小妖眼角红了，正欲细看，那小妖便转身离开。留下一句，"大师好记性，便在此等候吧，大魔会来的。"他觉得哪里有些怪异，却无从知晓。

一旁徒儿问"师父，那人是谁？"那人是谁呢？是我最喜爱的小师妹，是世人口中助纣为虐的道士，是玲珑蜀的叛徒，还是这块土地的毁灭者和创造者蜀生呢？

师父曾说，是有了玲珑蜀才有了蜀生。到最后，却是因为蜀生，毁灭了玲珑蜀。如果那个初雪之后，锦严没有来到玲珑蜀，想必三十年后的今天，玲珑蜀还会是那个一片太平的乐土。可惜，没有如果。

锦严一定会来，师父一定会为了救锦严耗尽内力而死，蜀生一定会被逼去澧谷。所有的事情命中早有定数。

3.

其实涣同只见过鹤已一面，就是在蜀生血洗玲珑蜀那天，鹤已陪着她。蜀生送他下山的时候，鹤已站在远处，遥遥瞧了一眼，黑衣黑发，却不是那么罪大恶极的模样。

夜临的时候，涣同就见到鹤已了。当时他正站在廊桥上，以往的时候，每逢初雪，玲珑蜀都有一场考核比试，站在廊桥上可以看得见比试的全过程。

“她以前最喜欢站在这里，不仅是因为能看见比试，也是因为这儿可以看见川里大家放烟花的样子。她从澧谷回来后，每个人对她若即若离，她心里极想着同大伙一块放烟花，却不能。”

涣同被这声音吓一跳，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是…是么？她连我也未告诉”

“是啊，可是连你，也在远离她，不是吗？”

涣同转身看他，想着辩解，却不知道说什么。无从辩驳，无法辩驳。

他依旧是黑衣黑发，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你一点没变，我却已两鬓苍白了。”“那很容易呀，你弃了道士身份，随我作魔如何？”涣同扯了扯嘴角，表示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走吧，我带你去澧谷瞧瞧，那儿跟以前可不一样了”

果真是很不一样。以前澧谷黑气沉沉，众人不敢靠近，深怕损了修为。现在草木青葱，一片翠绿。

“怎么样？厉害吧。她以前就说如果能在澧谷盖个小木屋住着就好了，不必睡硬邦邦的山洞。我花了快要十年把这儿清理干净变成这样。”

涣同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因为他说话里骄傲的语气实在像极蜀生得意忘形的样子。想来那些年他们的相处，都在影响对方。

涣同在木屋的角落里看见了堆的整整齐齐的烟花，不禁“啊”了一声。转身看鹤已已经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闻着茶香应是华顶云雾无疑。心下不由感叹，鹤已好像完全在替蜀生活着。做她想要做的事，喜欢着她喜欢的东西。

“师兄可要尝一尝这华顶云雾？”

涣同猛的从出神中挣醒，不可思议的看向鹤已。“你叫我什么？”鹤已皱了皱眉，道“不必如此小气吧？阿生那时都是这么同我叫你的。”涣同突然想起那时，蜀生偶然得到一小袋华顶云雾，做贼一样拉着他进了屋，又献宝的问道“师兄可要尝一尝这华顶云雾？来之不易，可要珍惜，莫要后悔呀！”因此方才听到鹤已如此问话，竟有时空错觉一般。他摇了摇头，稽首抱歉。鹤已罢了罢手，低头专心品茶了。

4.

鹤已见到那年轻道士先是啧啧了两声，对着涣同说道“师兄当真是好眼光，瞧您这徒儿，一股机灵劲，这一路也不会觉得孤单寂寥。”

年轻道士对着鹤已又是惧怕又是不屑，因此不肯与他说话。鹤已也不在乎，依旧带着涣同在玲珑蜀四处逛着。倒像是故土重游，涣同对鹤已如此了解玲珑蜀感到诧异但也能解释在此待了三十年应该是了如指掌。

待了五天，涣同就决定告辞了。看见玲珑蜀恢复原貌，鹤已生活的很好，小师妹泉下有知应该安心，他便决定离开了。鹤已听闻他欲走，愣了一会，也点头答应了。

“师兄为了阿生要照顾好自己”

离开的时候，仍是来时那小妖送下山的。涣同见他欲言又止，便道“小兄弟有话不妨直说。”

那小妖咬了咬牙，似乎做了什么重大决定。道：

“大师三十年前离开，对后来玲珑蜀发生的事情恐怕知道不多，想必知道的那部分也是听坊间传闻罢。我多嘴说几句，实在是替大魔抱不平。坊间皆传是鹤已一把火烧了玲珑蜀，实则不然。是锦严，她不知何处修了禁术，那日我瞧着她变出一道雷火砸向蜀生，如果不是大魔速度快，蜀生早就…”小妖停了停，说“大师，无论外面怎么说，您无论如何一定要相信蜀生相信鹤已。当年玲珑蜀已经到了绝境，锦严为虎作伥搞得蜀中乌烟瘴气，惹得外界抱怨不断风评早就败坏彻底。这些您心中有数，可若是您因为他们当年送您离开而心中埋怨误会了些什么，我怕大师终有一日会后悔。”

涣同一路上都在思考那小妖最后一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后悔什么呢？徒儿见师父满脸为难，忍不住出言打断。“师父，我且问一个问题，那大魔鹤已究竟是男是女啊？”

涣同不解看向他。

年轻道士继续说道“那日误闯入澧谷，看见他在靠椅上休憩，露出的脚踝上，有一个胎记，倒像是一朵花。”

此话如同晴天霹雳，打在涣同心上。他突然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猛的打转马头，往回狂奔。不过半日路程，却怎么也找不到玲珑蜀的那座山了。

他竟忘了，鹤已法术高强，想要让人找不到是多么容易。所以他能看见玲珑蜀也是他所为，他多厉害啊，堂堂正正的借着别人身份喊着“师兄”。什么澧谷木屋什么烟花什么华顶云雾，他是谁？他不是鹤已，他是她！是蜀生！

那小妖让他不要误会鹤已，其实是不要误会蜀生。那小妖说若不是大魔及时相救，蜀生恐怕没命。所以蜀生根本没死！鹤已救了蜀生，蜀生就替鹤已活着。整整三十年，才机缘巧合同我见了一面，又见我身边徒儿相伴不会孤单，便安心同我决绝。当真是好师妹！

涣同仰天大笑，眼泪不止。徒儿见了担心，一直喊着师父。涣同拍了拍他脑袋，说“走吧”。这天涯海角，断肠夕阳，我自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