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

作者: 深居 | 来源:发表于2021-08-13 15:42 被阅读0次

    二爷的死是我从别人的嘴里知道的,我没有亲见,更没有到现场悼念。但我能想想的到当时的情景,一个老光棍汉,又没有亲人,丧葬仪式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二爷弟兄三个,姊妹也不少。老十爷(他父亲)娶过两房媳妇,二爷与他兄弟是一个娘,前面的哥哥与姐姐是一个娘,所以他们兄妹的关系也只是一般。老十爷死的早,几个女孩子都已嫁人,三个男孩子还都没有成家。生产队时,老大、老二都被村里派出去到邯郸干活了,家里就只剩下小儿子三爷在家,穷困潦倒,受欺负是很显然的事情。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城乡变化都较大,大爷落在了邯郸工厂里了,成为了正式工人,在那里成家立业,开花散叶,人丁兴旺。二爷依旧四处打工,过起了流浪生活。后来农村改制,二爷更是常年外跑打工,挣下不少钱也都挥霍掉了,每年回家族里老人便不厌其烦的嘱咐他好好干,找个媳妇成一个家,可他天生就不是那路人,总是带着混一天少三晌的样子,对未来满不在乎。一年回来一年光,什么都存不下,有时自己在外打工一年还要向家里的人借车费,时间一长也没有人愿意搭理他了。

    二爷不傻,人很聪明,在外头学会了烧砖的技术,靠着这个技术养活了自己几十年,不用再干重体力活。有一年,他在离我们村子不远的一个窑厂当窑把式(烧砖的技术员),这一年烧出的砖那叫一个棒,出来的砖当当的响,那声音清脆。厂长说:“我干了这么多年的窑厂,没有烧过这么好的砖。”厂里发了财,厂长高兴也大方,免费赠送二爷几万砖,并给他把四间房子盖好,这一年他可是露脸了,消息传到村里都竖起大拇指。可是好景不长,二爷就开始傲气起来了,每天酒不离口,喝的醉醺醺的,厂长都要围着他讨他的好,为他提水侍候着他,可是烧出的砖却越来越差,不是流钢砖就是火候不到,连着半年没有再烧出过好砖,就这样被人辞退了。然后又开始了四处流浪,寻找烧砖的活。

    二爷的房就盖在我老家门口外的东面,后来他也死在四间房里。

    二爷四处流浪,常年不在家,房屋盖了近二十年,基本保持着刚盖好时的样子。里面也没有搅泥,屋内墙砖依旧突兀着,凹陷着,缺边少沿的高低不平,特别得狰狞。盖房时的架子眼堵了几个,上面的太高够不到一直敞开着 ,与外面通透着,冬天一刮风,风吹着口哨只往里面灌,屋内地面高低不平,一堆堆土岗,一个个土坑,破砖烂瓦到处堆积着。前几年我大伯在他屋里放过几次牲口草料,较过去平坦了一些。

    因为他一直在外,只有每年过年时才在家里呆上十几天,所以拾掇房屋的事情没有人替他操心,再说拾掇房屋需要费钱不是,这种费钱费力的事情谁愿意主动去管这样的事情,买一些手边实用的其它零碎东西就更谈不上了。

    对于这样的事情,二爷丝毫不放在心上,也懒的用钱财干些身外的事情,认为这是不值得的事情。兜里有钱买一瓶好酒,晕晕乎乎躺在床上美美得睡一觉,不比操这个闲心好吗?再不然找老伙伴,墙角一蹲吹几支烟,也是很惬意的事。用他的话说:命是自己的,不能太亏待了自己,其它都是王巴蛋。一瓶酒喝到肚里,让人感到活着的好处,这不比拾掇那事强吗,那是身外之物,拾掇好了给谁看?我吃好喝好就完了,操那么多心干啥,留着给谁?

    在他心里,生活,只要吃好喝好就足矣,有口饭吃是他生活的底线。也许是经过那个困苦年代留给苦难人们的心理阴影吧,吃饱饭成了他们活着的唯一愿望。像如今社会,能动就有活干,就不会挨饿,更不用提常年在外的打工人了,幸运了留点储蓄也不是什么难事。

    每年过年回来那几天,他都跟着侄媳妇吃几顿饭,丢下几百块钱。妇道人家见钱就高兴,他也不用再愁吃饭的事情,大家都高兴就完了,总共呆不了几天一切都好将就。有时他回来后想念老人们或同龄人,就串门闲坐,一年不见,这个哥哥留下吃一顿饭,那个侄子留下吃一顿饭(二爷辈份高,同邻人几乎是侄子辈,甚至还有孙子辈的),这年月吃饭到哪里都不是大问题,一晃十几天就过了。所以回家过年吃饭倒不成问题,一个人一切都好解决 。

    东屋是他睡觉的地方。有一次早晨,我走进他的屋内,他蜷缩在一张稍宽的床上,蒙着头,一床单薄的棉被披在身上,一件绿军装大衣盖在被子上算是增加了点厚度,屋里冷清的很。离床尺把远的地方,一把掉了颜色的高背官椅靠墙放着,旁边一个鸳鸯戏水花色的热水瓶立在地下,显得很鲜艳。椅子上面放满了茶杯与烟头,一个玻璃杯里还盛有剩茶,茶色很浓很深,上面已有灰尘脏兮兮的。椅子下面两个空酒瓶子躺着,离床不远的地方放着尿盆,黄褐色的尿液里浮着烟头,他小侄子说有时把尿盆放在椅子上面,茶杯尿盆不分你我,说了几次不放了。离椅子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蜂窝煤炉子,烧乏了的煤球填满了整个炉膛,我伸手试了试早已没有了热气,窗户用亮塑料布钉着,风一刮哗哗作响。我喊了他几声,他哼了一声,蜷在被子里也没有动弹。我问他你冷吗,再也没有了声音。

    后来,他告诉侄子,年龄大了他不想再出门干活了,在家里种一亩多地够吃的了,老了过几年安稳日子。面对突然多出的一个亲人(他家人单,其他上辈人同辈人都在外地),侄子很高兴。

    他给了侄子一部分钱,要把房屋修整一下。屋顶漏雨,侄子把屋顶上盖统一挑掉,重新铺上苇席上土翻新。又为他买了一些条砖把屋内平整后,铺上条砖,又买了一套桌椅(一张八仙桌,一个条基,二把椅子等),屋子里给他备好蜂窝煤和炉子,按上电,几样随手用的东西,一切就绪。并告诉他还差什么手用的东西自己去买就可以了,想自己做饭吃就做,不想做了就到他那面去吃去就行(侄子与他是前后院)。过年了,又给他买了一幅纸质的中堂,挂在堂屋里的墙上,屋内顿时像个样子。年老的,或与他岁数差不多的空闲时就找他在那里坐一会,或站在大门外说几句闲话。

    刚回来时,他很热情,精神很高涨,每天在村子里转找熟人闲聊。一次,他告诉我想找个老伴的事情,那时他有五十八、九岁的样子。这可是个难事情,有人问他有多少钱,他说两万多,那人说就那点钱还想找媳妇,你想把媳妇饿死啊,说过几次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从此以后,再也不提娶媳妇的事情了。他的精神头明显的也不那么强了,出去闲转的次数也变少了。受到那次打击后,他又去过几次乡政府,要求吃低保的事情,谈过几次,说乡政府里的人不说囫囵话,以后的时间里没有听到他再谈过这件事情,大概也没有弄成吧。

    一晃几年就过去了,当初说要种地到底也没有种成,几年的时间他已经显得老态龙钟了,三元两元的香烟是离不了的,每次经过他的门口咳嗽声,吐痰声不间断。有时他会走出门来,蹲在地下,两条细而瘦的腿大大的向两边敞列着,头狠狠地向前向下底着,几乎要扎在两腿之间,来往路过的年轻人没人在与他说话,年老的在他身边站一会,也不在乎他的存在与否。他说话声音很小,几乎听不听他说话的内容。有时他小侄子会在他们门前大声得吼叫一番,有时催促他出去转转去,一天一天也不出门,每天都窝在被窝里。顶不了什么事,说了也就过去了。

    农家事情,时间一长闹点矛盾是难免的,一次与他侄子闹起别扭来,两个人大声吵起来,

    “你浑吧你,没人管你!”这是他兄弟(二爷)的声音,他在门外大声喊着,随手拿起一块砖拍在地下,砖被拍碎了。

    他侄子在门外也大声喊叫着:“你硬吧,你硬,就硬到底,别硬半截,看以后谁管你。”

    他在屋内,也大声的吵,但是门外的声音早已盖过他的声音,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有了声息。

    再后来他身体越来越不行,成天不出屋,不下炕。我离开家时,他已经很少走出来活动了,再后来我老父亲也不在那边住了,我回去得更少了。后来听我哥哥讲,他侄子怕他糊涂了把钱弄丢了,18000多块钱都给他拿走了,说是为他保管着。没有多长时间,就听到了他去世的消息。

    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我很难过,不知什么原因让我有这样的表现。是因为他是我叔伯爷爷,还是说他是我的邻居,我说不清。现在想来,死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一个好事,一个没有了目标,没有了价值,失去了尊严的人,死不是最好的解脱吗。

    后来,他侄子告诉我:“那天早晨,他去前院看他,喊了几声没有声音,掀开被窝发现人已经凉了。他没有受罪,昨天晚上,去看他时,他低着头在床上靠着墙坐着呢。”

    我听后不知应该怜悯他,还是应该为他高兴。至少他走得很安静,没有经受太大的罪。

                                                                                                                            20121  08  12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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