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分明【一】

作者: 青衣青衫 | 来源:发表于2021-02-19 18:36 被阅读0次

                        试  茶

    陈一凡又回来了,回到她结婚后再没离开过的这个城市,回到她以为此生再不会离开的这个城市。每次回来,她都不忘约了贾琴琴一起喝茶。而贾琴琴呢,也是每每赴约。在去茶室的路上,想到又能和贾琴琴见面聊天,陈一凡心里莫名喜悦,一缕浅笑荡起在她唇角,她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人间美好吧,因为彼此懂得。

    那是个秋日的午后,天高云淡空气清新,对这个沉沦在雾霾中的城市来说,真是十分难得;而对于从前总呆在这个城市,现在却难得回来一次的陈一凡来说,也是一种很好的恩赐。走着走着路,她忍不住抬头,抬头时就看见了无边无际蔚蓝的天,心似乎也跟着敞亮起来。

    陈一凡和贾琴琴两人先后来到一生悟茶室二楼,依然选择了老位子:临街的那个窗下。

    陈一凡来的略早,她便坐在窗边等贾琴琴,她们选择这个位子也是因为都喜欢茶室外边的这条街,无论别处如何喧嚣,这条街上总是安安静静地,看着看着就让人没来由变得平心静气。陈一凡看着窗外,像往常一样,街上静静地略显寂寥。片刻之后,便见贾琴琴白色的雅阁无声无息出现在视野中,它白色的身影从树荫间忽隐忽现灵动地顺着茶馆方向开了过来。

    静静听着贾琴琴上楼的脚步声,又看着贾琴琴坐到对面的木质座椅上后,陈一凡才问:“今儿喝点儿啥。”贾琴琴嫣然道:“黑茶。”甄一凡好奇:“怎么,换茶了?你可是总说喜欢熟普的。”贾琴琴轻笑:“人嘛,总是会变的。”陈一凡听了,忍不住心念一动,这也是她最近刚意识到的,于是欣然应道:“确实了。”说完她又好奇地问贾琴琴:“想知道变化的原因,为什么改喝黑茶了?”

    贾琴琴看陈一凡如此认真,扑哧笑了,反问她;“你猜?”陈一凡就收了好奇,一脸严肃陷入思考。看陈一凡痴痴的样子,贾琴琴终于忍不住:“你呀,看你的样子能累死我。”陈一凡纳闷地抬头,贾琴琴收起嘴边衔着的笑:“嫌贵呗。”

    陈一凡嘘口气,傻傻笑了。

    贾琴琴说:“你不看现在的普洱茶,被搞成了什么样子?稍微入口就得上百上千,若是再有点儿来头的,动辄上千上万,明星巨商也跟着掺合。我等小民囊中羞涩,也只好随机变化了。”

    陈一凡听了笑:“哈哈,这就是所谓的适口为珍喽。不光与身体体质有关,还跟money钱包有关。真是越来越觉得这个茶,大大的有趣。”

    贾琴琴也笑:“你我普通茶客,哪懂这茶背后的门门道道,水儿深着呢,我有个经营茶叶的朋友,你再听他说说这适口为珍,跟咱们的体会就又不一样,那可真是在商言商了。”

    陈一凡听了又笑:“大约,他的适口为珍要跟利益有点儿关系了。”

    贾琴琴一边打开自己的手拎包,从包里取出一个亚麻色粗麻布小包裹,一边说道:“差不离。”

    “嗨,别扯闲篇了。正经喝茶要紧。”陈一凡说着话又不知不觉去看贾琴琴,看她一点一点解着粗麻小包裹。陈一凡知道包裹里是什么,果然,贾琴琴从里边拿出了她随身携带的主人杯,还是那个样子:一枚笨笨的,圆圆的哥窑禅定杯。

    以前,陈一凡每看见贾琴琴举起这个杯子喝茶时,她的玻璃心就呯啪碎一地。这次再看这个杯子时,突然就有些心生喜爱的意思。忍不住伸手过去说道:“我再看看。”陈一凡从贾琴琴手里接过杯子,就着从窗户外进来的明亮,仔细端详这个哥窑禅定杯。

    入眼是温润的哑光色,釉色含蓄沉稳,握在手心时,又是那种不一般的熟悉感:沉甸甸,有些压手,比一般的茶杯要重好多。自然,又是那些纵横交错的冰裂纹最先落入甄一凡眼里。这些深深浅浅的冰裂纹,深色的大的叫“铁线”,是微微泛蓝的墨黑色,大的冰裂纹之间密布的细小开片纹叫“金丝”,颜色浅淡呈浅褐淡黄。每一次,都是这些纵横交错的“金丝铁线”让甄一凡耿耿于心。

    为什么,好好的一个杯子偏要弄的遍体鳞伤,犹如龟裂的土地,看第一眼觉得残忍,看第二眼时觉得不忍,等第三眼,她已经把视线转向别处。比如,她会转向,想起自己的“小莲”杯,也是禅定的鼓形,但却是甜白的定瓷,碗底阴刻一朵简约的莲花,只有细看时,才能发现杯底的惊喜,当茶杯装满茶水,沉在杯底的那朵莲花便像一只水波荡漾的眼睛与她默默对视,那时候,她的心便一下子掉了进去,忘记此时何时,此地何地。可是这个禅定杯,它浑身伤痕累累,望之让人心生痛感,令人不忍直视。

    现在,当她这么仔细看着它时,突然有些读懂了的意思—-伤口成疤亦是花啊。不同的阶段不同的爱好,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感悟,就如她陈一凡,之前看这个哥窑杯,是读不懂她的美的,现在看这个哥窑杯,她有些读懂了,甄一凡想:它的美就是它的残缺。它的美就像一颗经历过很多的心,能够容得下所有。所谓的完美就是不完美,所谓的完美必定懂得不完美,接纳不完美。

    这个小小的杯子,如果它是一人,那每一道开片纹必定是一件人生沧桑的隐喻,每一个开片纹也定然藏着一段人生的故事,而读懂这些,是需要时间精力和悟性的,陈一凡觉得,在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自己似乎有些读懂了它。至少此刻,它在她眼里已经不再那么刺目难堪。

    陈一凡默默把茶杯还给贾琴琴,视线看向窗外时,只见街上静静地,矮矮的灌木纹丝不动,高高的梧桐树上树叶微微在微风里轻轻滉漾,它们之间互不叨扰自在生长,那些层次的树叶那些深浅的树荫让这条街道更加幽深静谧。这时,两三行人的出现打破了街道的安静,他们从不远处出现,冲着茶馆方向走来,又缓缓从陈一凡二楼的墙下走过,她看着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情不自禁说:“嗯,看来,我也得再入后宫一枚哥窑新宠了。”

    “我说的嘛,人是一直在变的,哪怕你是一日三餐朝九晚五,哪怕你是足不出户的宅男宅女。”贾琴琴冲她会心地笑,笑罢又说:“喝茶,今天咱们喝一泡我带的梧州六堡茶。”说完便转头烧水,又低首茶桌,她像侍弄花草一样侍弄茶桌上一堆形态各异的茶器。陈一凡就静静看着她,看着她认认真真把每一个茶具都放到它本然的位置。

    水烧好,贾琴琴洗茶泡茶,又分别给二人斟好茶。陈一凡谢过贾琴琴后端起茶杯:观茶色,很熟悉的样子,红浓而通透;入口,又是很熟悉的样子,滋味醇厚饱满;饮后,唇齿之间有微微的回甘津液;尤其回味时,那种熟悉的妥帖安然的感觉冉冉升起,这正是她喜欢普洱熟茶的因由。不仅仅是入口的妥帖,更是入心入骨的妥帖。陈一凡嘴里嘟哝:“真好茶。”抬头探寻地去看贾琴琴时,正好遇见握着哥窑杯的贾琴琴也正在看她的目光。陈一凡问:这么好喝,也得有个好价儿吧。

    贾琴琴笑笑回答:“倒不很贵。”

    “年头呢?”陈一凡又问:“我喝着,可有点儿陈年普洱的劲道。”

    “时间也还不算太长,六七年的样子。”贾琴琴说。

    这茶,跟我平时喝的熟普太像了。比熟普还好喝。陈一凡感慨:“看来,我也该换换茶了。”

    “因为,它们的工艺是一样的。只是茶青产地不同罢了。”

    “六堡茶抄的熟普工艺?”陈一凡问。

    “相反,六堡茶更有历史,大约1500年前就有了。”

    “熟普工艺出现在1973年,”陈一凡骇然道:“这,这差太远了,都不是父子关系爷孙关系,六堡茶可以称得上是熟普的祖师爷了。”

    “是啊。如今大家知道普洱的多,是因为茶商炒作。论理儿,六堡茶才是正道。”贾琴琴说:“可是,眼下那么多喝茶的,又有多少人知道黑茶,懂得黑茶的好呢。”

    “又长见识了。”陈一凡感慨罢,又接着贾琴琴的话头说了下去:“世人往往容易随波逐流罢了,今儿流行红茶,大家都一窝蜂地追捧红茶去了,明儿流行普洱,大家又转头扑向普洱。总还记得几年前,人们都喜欢喝红茶,都知道什么金骏眉银骏眉,可是,又有几人喝过真正的金骏眉。大约也是茶商的故事讲太多了。眼下又是白茶……”

    “所以,因为没有人虚妄地添油加醋,六堡茶就一直不温不火,保持了原有的工艺追求,也保持在默默无闻的价位上。我也是通过那个茶商朋友才知道的。一开始将信将疑,喝了他给我的六堡茶之后,就喜欢上了。我已经改喝六堡好一段时间了。”贾琴琴轻轻呷着茶,说完又叹气:“谁知道,下一个遭殃的是不是它呢。”

    陈一凡喝完杯中的茶看着杯底隐隐的一缕茶痕,也感慨:“可真是茶如人生人生如茶:其实,茶哪有什么大的变化,茶类还是那么几类,工艺也还是那些老工艺更好,真正在变的是人啊。”

    “变,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因为,变化本来就是世界的本质。”贾琴琴说:“其实,懂得了这个道理,所有的事情也就能想开了。如果事情向着坏的方向发展,你就要灵巧地切断这个进程,让它向好的方向发展;如果事情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你就要灵巧地帮助它更好地发展。”

    “那你,从熟普到黑茶,就是一种机敏的变通了。我觉得,你对抗的不仅仅是普洱的价位,而且是这个虚妄的价位所包孕的人心险恶。”陈一凡说着,不知不觉想起眼下的自己,做梦都没想过,怎么突然就从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城市到了另一个城市……

    “也许吧。总之,学会灵巧的生活,也是人世的一场漫漫修行。”贾琴琴说。

    听贾琴琴说起这些,又逗引起陈一凡的一段好奇。她忍不住求教:“上次给我讲了了分明,当时听的明白,过后一想,又糊涂了。我又想听听了……”【无戒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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