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少年

总在不经意的年纪，回首过往，纵然发现光景绵长。

初中毕业，我如愿考进了县重点高中。父亲为了让我能够再创佳绩，替老张家光耀门楣，打点了不少关系，将我送到了重点高中的重点班级。

刚入高中，对一个从乡镇出来的孩子来说，学校里的一切显得既新鲜又陌生，人人都很自我也很优秀。我理所当然的从众心捧月的优等生沦为成绩平平的普通生。在两次分班考试后，进入了最差的一个班级。

最差的班级，不是我有意损之，实在是差的名副其实。

那段时间大家都喜欢看NBA,上课就会有人带头起哄，学着电视里的声音和画面。有节奏地拍着桌子“碰碰啪，碰碰啪，”嘴里嚷嚷着：we will，we will,rock you。声音震耳欲聋，天崩地裂。

学校为了整顿风气，提高升学率。可谓是费劲心思，特地为我们请来了一位身材高挑，面容娇好的英语老师。希望我们能有点爱心，听从美女老师的教导。但是一帮学生并不买账，该吵的吵，该闹的闹，该睡觉的还是睡觉，该打啵还是肆无忌惮的打啵，完全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对老师的话也是置若罔闻，有的还敢与老师在课堂上公然对抗。上课根本没人听讲，个别思想积极，想学习的同学反倒会被列入特殊对象，重点照顾。年轻女老师毕竟经验少，三五个回合下来，气的面部涨红，手扶门框，蹲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

那时候，我实在看不下去，也挺恨自己不争气的。虽然学习不好，但也不想就此自甘堕落下去，辜负了年轻女老师的期望。就暗下决心，痛改前非，好好拼上一拼。所以比其它同学上课更加用心，作业也能按时完成。班主任见我颇为努力，就任命我为班长，起到表率示范的作用，希望借此来改变班里的学风。大家似乎没什么反对意见，因为谁也不关注学习，谁当班长都无所谓，只要不妨碍到他们吵闹和睡觉，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方可相安无事。

虽然我成绩一般，也没有多大抱负，但对于那些欺负老师的现象深恶痛绝，尤其是欺负美女老师。当上班长的那一刻起，便和那些搞破坏的同学杠上了。对于扰乱课堂秩序的，不按时交作业的，一律通报给班主任。由于我态度强势，作风硬气，得罪了不少同学，就有人放狠话，让我放学等着。

我也回了一句：等着就等着，老子怕过谁。说完我就后悔了，我是真的怕啊。这些人坏起来都是小流氓，揍人都不带眨眼的。

十一月，冬至寒起，下了场大雪。一片银装素裹，操场上全是打雪球的同学。不料，砸雪球砸出了矛盾。两方人互相投掷，一方人砸中了我们班扬某的脑袋。扬某心里不服气，认为对方故意使坏，便带着班里的人去打击报复。一群人浩浩荡荡闯进别人教室，用书本裹成的棍棒把人揍得头破血流，手臂骨折住进了医院。

由于事情反响恶劣，严重违反了校纪校规。校方忍无可忍，直接开除所有打架斗殴人员。

老陈，我后桌的同学。尽管此次未参加打架事件，却在一旁起到了煽风点火的作用，按理也逃脱不了处罚。

老陈讲义气，喜欢与人称兄道弟，只是有点没脑子。这次事件也是无心之举，又加上他可怜巴巴向我求救，我就没再好意思检举他。

事后他给了我一个豪爽的微笑说：“老张，以后咱们就是兄弟，有难同当，比翼双飞，天空海阔。”

“滚,不会用词就别乱用。”我说，“你多花点功夫在学习上我就谢谢你祖宗了”。

老陈还是一脸微笑。

上次打架事件，举报了一些人。使得有些人对我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充满恶意。

不过，我倒是没太在意，更多的心思放在学习上。心想：反正老子用心学习，有班主任撑腰，你们就没法拿我怎么样。

事实证明我真是年轻，太幼稚、太天真了。你不惹小流氓，小流氓也会找上你。

一日课间，我去厕所，被五个不明身份的人围在墙角。带头的上来甩我两大嘴巴子，扇完指着我鼻子说：不要太嚣张。接着一口唾沫吐我脚下，带着小弟张扬跋扈的离开了。

我被打懵了，回过神来，上课铃已经响了。

老陈见我脸颊通红，手掌印还清晰地留在我红扑扑的脸蛋上。

他一阵惊愕：“被打了？”

我说：“嗯”。

“他妈的，谁干的。”

“我他妈也不认识。算了,没事。”

问完两句话，老师就进来了。

无缘无故挨了两巴掌，心里恼火，但也不好意思宣扬，因为这种事对我来说实在是太丢人了，只能哑巴吃黄连。再者，报告老师没什么用，说不定还会再遭到报复。后来想想就算了。

周五，老陈刚到学校就被班主任叫走了。班级里有人传言，说老陈昨晚又和人干架，把人家揍的都不敢来学校了。那人没办法，只能带着父母找到了学校。

开早会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了老陈站在国旗下面，橘黄色的羽绒服在蔚蓝的天空下显得格格不入。太阳照的他脸颊绯红，脚下的影子拉的斜长。他仰着头，看着远处变幻莫测的白云。好像在举目思索又好像在故意躲闪什么。我喊了他一声，他看了我一眼，没做声，又把脖子仰了上去。我走过去，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我说：“你搞什么，上次没把你报告给老师，你不长记性得寸进尺是吧。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挨处分呢？”

老陈依旧仰着头，完全没有搭理我的意思。怒其不争，骂了两句我就跑回队伍里去了。

那晚，放学回家，路过一条光线昏暗的小巷。在柔弱的月光下，我看见一个黑影正躲在墙角边。定眼一看，此人正是上次扇我耳光的家伙。我心头一紧，心想：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转身要跑，却被他一把抓住。

他拉着我的手苦苦哀求道：“哥们,我知道错了，让你那兄弟饶了我吧。这几天他天天在这逮我，要和我单挑，这都一个星期了，我也耐不住他这么折腾的啊。”

看着他哀求的眼前，我顿时有了底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说：“以后注意点。”

我知道老陈是了为我才出手的，虽然不赞同他的做法，但是心里还挺感动的。

就问他为什么要帮我。他说：“我说过我们是兄弟，有难同当，比翼双飞，天空海阔。”

“滚。”我说，“这是要挨处分的。”

老陈是体育生，经常会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运动会，为学校争夺了不少荣誉。学校权衡之下，就给他一个记过处分。

事后，老陈怂恿我和他一起练体育。一方面，体育生有一些特殊的政策，上个好点的学校比较容易。另一方面，体育生可以获得一些特权。譬如说，晚上进校迟到后，只要对门卫大叔报上“体育生”三个字。门卫大叔便会接到指令似的打开大门，还面带笑容行注目礼。有了体育生这道护身符，上课就再也不怕迟到了。后来，有些同学上课迟到，为了避免受到处罚。经常冒充体育生，破坏体育生形象。老陈知道后，在校门口蹲了一晚，抓到冒充的就拉到一旁进行一番深刻的思想教育。从少先队员聊到共青团员，从个人荣誉感聊到集体荣誉感。讲了几十个奋发图强的励志故事。我从来没有见到他这么健谈过，大道理一套一套。说的那些冒充者连连点头，一个劲的说不好意思。

我一边骂他闲的慌，这种是学校不会管，要你管。一边表示佩服，没想到老陈思想上比我还上进，决定当个楷模膜拜一天。请他训练完吃个麻辣烫再泡个澡。当然，他付钱。

老陈帮我的动机是不纯洁的，后来我才知道。

我有个徒弟，叫贾蕊。是个很漂亮的女生，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她拜我为师的原因。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大概是因为我曾经侥幸在一次古诗背诵比赛中赢了她。从此之后，她就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不停地问我为什么会背的那么熟。我说我也不知道，但这个不是真正原因，真正原因是前桌的同学偷偷地把课本放在书桌下面供我作弊。但我不会告诉她。

她经常在放学后，跑去操场，趴在栏杆上看我们训练。也会像女汉子一样，狂喊着加油加油给我们打气。这有点与她的气质不符，可很受欢迎。

刚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老陈喜欢贾蕊。只是每次贾蕊过来看我的时候，老陈跑步就异常卖力，那股劲较的醋意横飞，充斥整个跑道。短跑是他的强项，每次都领先我到终点，然后就贱贱地回过头看着我，又故作轻松地朝着栏杆旁的贾蕊傻笑，像个智障儿。

老陈也有短板，韧带是他的硬伤，体前屈手指还不能碰到脚尖。为了对他负责任，每次训练完的韧带拉伸，我半点情面不留。老陈就在我屁股下像杀猪似的啊啊啊的乱叫：老张，老张，轻点。我装作听不懂得样子。

别看他鬼哭狼嚎，但只要贾蕊一到，立马装作风轻云淡。还傲娇地对我说，老张，再使点劲，没吃饭啊。我一听，不乐意了，立马把屁股都摞上去，整个重心都压在他身上。老陈身体在打颤，但依旧挂着笑脸，望着贾蕊入迷。

次数愈多，我愈觉得不大对劲，就问他是不是喜欢贾蕊。老陈扭扭捏捏，打死都不肯招供。逼不得已，我就要挟他说，要是你不喜欢我就追了啊。他立马急眼，双手掐着我脖子说：“你敢。”

我没吱声，因为我不屑和他争。

高中生是明令禁止谈恋爱的，所以一个个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全都培养成了地下工作者，以躲避老师和家长的追杀。

老陈不敢当面表白，就用每个星期涮次火锅的条件作为交换，让我每天给贾蕊递一封情书。我觉得这买卖稳赚不赔，划得来，就没拒绝。

只是贾蕊似乎对老陈没感觉，以不能恋爱为由拒绝了他。她说，情书一封没看，全扔垃圾箱里，还说以后再也不来看我们训练了。

老陈听后哭成泪人。请我帮忙想办法，我说唯一的办法就是软磨硬泡。俗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功夫深，就不怕她不感动。

老陈点点头，说，对对对。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说的啥，可是老陈觉得对，那就对了。

贾蕊故意躲避老陈后，老陈就改用了策略，开始每天护送贾蕊回宿舍。贾蕊是住校生，老陈就一路尾随，一直到跟到女生宿舍楼下。要不是宿舍阿姨拦着，他可能还要追到楼上去。路上要是遇到有男生和贾蕊打招呼，老陈就会用非常锐利的眼光瞪着别人，以示警号。

老陈追的越凶，贾蕊越是躲着他。就这样，你追我跑，来来回回，时间一溜烟没了。

老陈完整的初恋还是以失败告终，两人最后连小手都没牵过。因为没过三月，大家就毕业各奔东西，也算是分道扬镳了。

青春年少的爱情，就像在空白的纸上做画，天马行空的想象，用五颜六色的水彩把空白填塞的密密麻麻。阳光、操场、你、我和她就构成了最美好的画面。不必亲吻，也不必拥抱。一个淡淡的微笑，夕阳下的剪影，散发香气的秀发，还有那会传情的眼睛，都化成操场狂奔的号角。只是我们擅于遇到爱情，却不擅于抓住爱情。

大学毕业。老陈留在了当地工作，开了个培训班，专门从事体育培训。夏天的时候又承包了个游泳池，让我过去帮忙，说是很赚钱，光一个暑假就能赚好几万。那时我正好工作四处碰壁，到处游荡。一听有工作，立马奔了过去（主要是看中了能赚好几万）。

兴许老天作祟，故意刁难我们。那个夏天，百年难遇。台风一场接一场的登陆，隔三差五下雨。游泳池处于半开半闭状态。

下雨天，游泳池只能歇业。我们就白天睡觉，晚上继续睡觉。吃吃喝喝，虽然没钱赚，日子倒也过的自在。

有天睡到半夜，突然被老陈电话吵醒。那时候苹果4S刚发布，老陈说在苹果专卖店门口排队，又冷又饿，让我送点吃的给他。我压抑着被吵了美梦的怒火，听他唠叨完。挂完电话我就继续睡觉，躺下后想了想，要是他冻死了，谁发我工资啊，又穿上衣服屁颠屁颠给他送吃的去。

两人就着一包花生米，喝着二锅头胡侃乱吹。等买完手机，老陈直接奔到快递公司准备寄出去。我问他要寄给谁，他嘿嘿嘿傻笑，就是不肯说。

但是老陈没脑子，我趁他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偷瞄了一眼快递单号，收件人写的是贾蕊。我这才知道老陈这家伙贼心不死，还对贾蕊念念不忘呢。

没有女人的日子必须有酒有肉。我和老陈每天晚上12点，去一家固定的大排档。点上几个菜，花生米和剁椒皮蛋是必点的下酒菜，再来个牛肉火锅或者炭火烤鱼就算齐了。我酒量不行，老陈每次都要喝两瓶。整两瓶，一杯不多，一杯不少。多一杯就醉，少一杯又觉得不够痛快。

那次老陈多喝了一瓶，醉醺醺的来了情绪，委屈地看着我，说：“老张，你开心吗？”

我一头雾水不知道老陈什么意思，说：“开心啊，家中有房又有田，生活乐无边。况且有吃有喝，有什么不开心的。”

老陈点了支烟，说：“他娘娘的，老子不开心，你说我喜欢贾蕊那么久，她就一点没感觉吗？她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也该化了吧，你不是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

我说：“我哪知道，可能是你还不够用心。要不你趁今天这个机会，好好问问她。要是她再不同意，你就趁早换下家吧。在一棵树上吊死，算什么英雄好汉。”

也许是酒壮怂人胆，话音刚落，老陈就拿起桌上的手机噼里啪啦打了一行字：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点击，发送。

老陈握着手机焦急地等待着。半饷之后，手机叮铃一声，屏幕上显示：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呀，来件人贾蕊。

老陈激动的拉着我手说：“老张，老张，她说她喜欢我。”

我当时喝的有点高，眼神迷迷糊糊，看着老陈拿着我的手机在面前晃悠，晃的我头晕晕就骂了一句：“你他妈拿我手机瞎晃悠什么。”

说完感觉不对劲，老陈怎么拿的是我的手机。

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老陈愣怔地盯着我的手机屏幕，看着我和贾蕊的对话框一言不发。

我怎么解释都没用，老陈算是死了心，默默地掏出了手机删除了贾蕊的所有联系方式。但我们感情没受影响，还是一样吃吃喝喝，周末休息的时候还是一起包夜打游戏。悠哉悠哉小半年，老陈承诺的票子没赚到，还养了一身膘。

半年后，家里托关系替我找了份不错的工作，让我不要再鬼混，赶紧安安心心回家工作。

临别前，象征性地拿了点工资，含泪向老陈告别。回去的路上，火车咣当咣当，我迷迷瞪瞪快要睡着，又被老陈一个电话吵醒，他最会挑时间。问我是不是把他的红内裤带走了，非得让我找找看。

我一边骂娘，一边极不情愿的翻开包，翻到里层的时候，赫然发现一个油纸包裹，打开一看里面塞满了一沓钞票,200张崭新的毛爷爷，整2万元。

我说谢谢，老陈只一个劲的嘿嘿嘿傻笑。

今年国庆回家，老陈把我叫出来，非要介绍他女朋友小雨给我认识。我早早的在咖啡店等他。

他挽着小雨，两个人腻腻歪歪，眉目传情，非常恶心。我就知道这是冲着我秀恩爱来了。

互加了微信之后，小雨常常向我打探老陈的恋爱史。若是闲暇时间，我也乐于把老陈那点风流韵事向她告知一二。只是这小姑娘通常都是半夜三更问得个起劲。

老陈到底有几个女朋友啊？

老陈上一任是不是叫王静啊？

老陈情商一直这么低吗？

…

诸如此类，连环炮似的甩过来。我有点不耐烦，问她：“你大白天不问我，怎么专喜欢挑别人晚上休息的时间，你是做贼的啊？”

她发个龇牙咧嘴的笑脸过来说：“现在老陈睡着了，我是偷偷问你的。”

他妈的，老陈什么时候能把女人制的这么服服帖帖了，我心中略有好奇。

见我半天不理她，又开始撒娇：张哥哥，张哥哥，你就告诉我嘛。

我一听立马骨子疏了，万般无奈，只得把老陈的故事絮絮叨叨的说了出来。

第二天就收到了老陈的短信：老张，你给我等着。

其实我也没说什么，只不过多杜撰了一两个姑娘，再添油加醋的把情节描绘的更风骚些而已嘛。

贾蕊也很幸福，刚刚结婚。有一个很爱自己的老公。既帅气，又多金。我去参加了婚礼，老陈没去。幸好没去。

期间，我开玩笑，问她：“你不是说喜欢我的吗?怎么不等我就嫁了？”

贾蕊哈哈哈的大笑。喝了点酒的脸显现出几分微红，像一朵晕开的花，她还是像当初一样好看。她说：“确实喜欢过你啊，暗恋你那么久你都不知道，只是人都是会变心的嘛。况且当时我身边还有个对我那么好的人，我该去珍惜的。”

她啜了口酒，接着说：“那次给你发短信，就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但我已经决定放弃你，去爱那个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了。只可惜当我准备接受他的时候，他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联系不上了。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了一句：祝你幸福。然后匆匆离场。

我们从年少轻狂走向成熟内敛，不停奔跑，一路追寻，受过伤也留过泪，却一如既往的相信爱，敢于爱。有过遗憾，但绝不后悔。这就是青春。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深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虽然老陈和贾蕊没有走到一起，但幸运的是他们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哦对了，忘了说了，我一直知道贾蕊喜欢我，但我知道老陈比我更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