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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发始集“与街味

故乡的”发始集“与街味

作者: 山这边一汪清泉 | 来源:发表于2019-01-10 23:29 被阅读8次

    久居城市的人们,见多都市繁华,早已习惯了路人熙熙,视之为平常。有时,若有哪处道路太过拥堵,还会无端生起厌烦与无奈来。在城市里热闹的生活,集市于人十分常见,逢天便是,各处都有,不足为说,更谈不上还会有啥情感的纠葛。

    儿时,窝在山野各处的村人,远离市镇与集市,成天伴着山林水流,每日面对田间地头庄稼作物,还有家中圈养为数不多的几头牲口。只有去往田间地头,方能偶遇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可路人总是太忙,惦着地头活计,不会停留较长时间,更不会有工夫去闲聊,微微点头,稍带笑脸便算是招呼问候了。

    过去,能够上街赶集,对“潭水”老家的村人来说,却是另一幅洞天别开的画面!

    小时候,不但人穷,土地也穷。村后的那座大山,山上的树木,早给村人砍伐殆尽,一样衣不蔽体,常年光秃秃裸露于日光与夜色中,站在村后大山的山顶高处,远远望去,镇上的老街,就在山脚下不远的地方。

    这处雩山山脉的余脉,这连绵起伏的群山,横在我们“潭水”与镇上的集市之间,成了难以逾越的拦路虎,把山村与老街分隔于山的两端。平日里,我们村子里这些半大的孩子,想看一眼集市都难。那会,我常对着村后的大山,遐想发呆,若能轻巧翻过这大山,跟着大人同往赶集,该会有多开怀啊,多让人激动不已。

    去往集市,上山五六里,下山七八里,仅有一条窄小的羊肠小道可行走,山无常形,路无常势,蜿蜒曲曲,多弯又陡峭的山路,与蜀道一样难下脚,不易翻越。从“潭水”这边山脚,爬到大山高处的隘口,陡峭又狭窄,爬坡上山,一脚往前,退后打滑半脚,若没踩牢实,打滑摔跤,划破膝盖,鞋子滚落一侧,那是常有之事。

    也就十来里的距离,非得让你花上一个多时辰,无形中拉长了家与集市的距离,一路走去,累得大喘粗气,浑身淋漓,衣服早就透湿,但我们“潭水”村人,缝赶集的日子里,仍喜上街赶集,没事也得去转一转,凑一凑热闹,溜达逛上一趟,方才心安。

    遇上老家镇上赶集,那热闹非凡、人声鼎沸的老街上,总是这里一群,那里一伙,人挤人拢成一堆,不是在做买卖,就是忙着采购家中所缺的油盐酱醋等杂物。有时,还会碰上某位熟人,或者偶遇平日难得一见的哪位亲戚,就会站在街头巷尾各处,旁若无人,相互问候,  瞎扯闲聊,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 还会扯着家里的儿女情长  ……

    那时,十天仅有一、四、七三个当街日。自然,小山村的乡邻,总会记劳每一个赶集的日子,烂熟于胸。一逢上赶集日,只要得空闲,定会前去凑凑热闹,挤上一趟。说不定,街上还可瞧上啥新鲜事儿,或偶遇哪位许久不见的老熟人,尤其街上那极具诱惑力的种种零食,更是让人开怀与向往,特别的期待。

    缝赶集日,大人往往会早起,早饭也会吃得早一些,有东西要卖的人家,早早就出了门,想要避开炎炎烈日,趁早上街。出门之前,不忘捯饬捯饬,须得穿戴齐整,套上平日里舍不得穿的新衣,三三两两作伴,挑着担子,各自看好脚下,闲聊家长里短。

    倘赶集日恰巧是周末,家里也没啥农活要干,父母多半会同意我们一道同去集市。心情好时,大人还会给我们一两毛零钱,随便自己买点糖果瓜子啥的。一个个半大的孩子,高兴得飞起来,一路屁颠颠,忽前忽后,紧绕着大人,伴着大人闲聊的口水与唾沫,哼着只有自己能懂的得意小调,翻山越岭。

    每年正月初四,是一年中第一个赶集日,又称“发始街”(宁都客家人称第一次叫“发始”)。“发始街”那天,不论晴雨,男女老少,穿戴一新,举家上街,讨吉利彩头。四村八方涌来赶“发始集”的村人,把本就不宽的街道与窄巷,围得水泄不通,黑压压一片,脚挨脚,肩揰肩,手臂不时撞一块,被撞路人,回眸相视一眼,复又缓缓散去。

    沿街老房子两侧檐下,摆满小摊,农家物产挨挤紧靠,有各种时令蔬菜摊:萝卜、白菜、芹菜、莴笋、大蒜、大头菜、高山盘菜……有五颜六色水果摊:马蹄、甘蔗、甜柚、蜜橘……有垂涎欲滴点心甜食摊:冻米糖、麦芽糖、年糕、红薯干、小蛋糕、勺子糕、米冻糍、烧鱼子、芋子圆……还有铁具、木具、竹具等日常家什物件的摊子,混搭在一起,紧靠于一旁,摊子并摊子,箩筐挨箩筐,油锅连油锅……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热油上下翻腾嗤嗤作响声……喧嚣与嘈杂,混杂在窄小拥挤的街道。有时,街上实在太过闹腾,即使大声喊叫,对方还是听不清说啥,做买卖,得靠比划手势来达成。那热闹不堪的拥挤与氛围,真乃现代版《清明上河图》实况。

    里三层,外三层,排着长队耐心候着,给人团团围起的摊子,定是卖“勺子糕”(一种混合米浆与芋头浆汁油炸的点心)的,那油烟萦绕的隔壁,伴着相熟卖麦芽糖老伙计的摊子,两大箩筐一饼饼的麦芽糖,被敲成碎块,随时待命,候着即将起锅热腾腾的的“勺子糕”。

    油锅下面的小泥炉,新添干柴,没全燃着,冒出阵阵浓浓青烟,呛得路人不敢打开眼来。

    烧“勺子糕”的老大娘,前倾身子,坐矮竹椅上,膝前垫一油麻点点黑粗布,半眯双眼,一手握勺置于木桶浆汁里,稍稍轻抖小勺子,便均匀添起一勺浆料来,另一手用铲抹去溢出余浆,速速入油锅,即刻,响起嗤嗤炸油声,待“勺子糕”稍呈出嫩黄,米糕已熟过半,不再粘勺时,再轻抖翻烧另一面,至双面烧熟后,捞起,置锅沿,滤净油滴,趁热重重裹紧碎麦芽糖。

    很快,碎小麦芽糖,便给那滚烫的“勺子糕”所融化,变得软软的,轻轻咬下,咬出细细长长的糖丝,一头粘在嘴角,一头黏连在手中,藕断丝连犹如白线,在空中来回飘扬,不易扯断。“勺子糕”香脆,混合麦芽糖的甘甜味儿,有点烫,有点酥,又有点软绵,确实美味,过瘾之极……

    过去,老街电影院隔壁的拐角巷口,有几家的大箩筐里,插满了彩色纸做竹子灯笼。好多个孩子,围着老人的箩筐,指点各自中意灯笼,吵着大人,非得买一个回家玩。彩色纸灯笼尤为别致,细竹柄长四五十厘米,顶端一节,破成四小片,扎成不同形状的笼骨架,架子上覆上白纸黏牢,再拓印上各种彩色图案,有孙悟空、猪八戒、唐僧……白纸上的人物,以红绿色为主调,形象饱满,憨态可掬,鲜艳诱人。灯笼里面的竹眼空洞,可插上一枝小小蜡烛,夜晚点烛游走,不易被风吹灭,透映出暖色的烛光,红彤彤,感觉纸面的人物,随时都要跳出来,更加鲜活有神,难怪会让这群小孩子一个个喜欢得紧。

    最可惜的是,如今那些做纸灯笼的老人都不在了,没几个年轻人会愿意耐着性子来操持此营生,那鲜艳美丽又可爱的纸做竹灯笼,就这样消失在老家长长的街市上,成了真正的历史。

    集市深处,几间低矮泥砖旧屋檐下,立起一个大凉棚,摆有几张四方木桌,一碗碗刚出锅的现制手工“清汤”(混沌),正冒着缕缕热氲,依次排放在方桌上。纯手工做的清汤面粉皮,厚薄合适,咬在嘴里,滑嫩又富弹性,面皮包裹的瘦肉馅,密实紧凑,软硬恰到好处。猪扇骨、大骨和尾骨,于柴火土灶里长时间熬制,煮出来的高汤,如白粥般的浓郁稠密。只要两毛钱,便可享用一大碗飘着浓浓骨头汤汁的“清汤”。那“清汤”美味又清香、甘甜又鲜滑,面粉皮、瘦肉团、猪骨汤汁三者相互融合,渗透,凝练出别具一格的味觉盛晏,与《舌尖中国》里的美食相较,真的不相伯仲。

    如今忆起,直让我狂吞口水,那“清汤”鲜美的滋味美,犹如还含在我的口中,满嘴浓郁的香甜,直冲舌尖的味蕾。

    老街邮政所隔壁,有一家小餐馆,主营炒菜和点心,逢赶集日,又兼做“清汤”。老板姓李,常会买我家作的蔬菜,与我母亲是本家,很是熟络。李老板十九岁时,便从“洛口”来到“东山坝”(我们老家镇子名字),在街上经营餐饮多年,不知祖传手艺,还是他自学成才,反正在“东山坝”这一条老街,李老板超高的厨艺,颇受好评,逢上赶集的日子,更是人来人往,南来北往的路人,都喜到他家的餐馆吃东西,往往一拨前脚出门,后脚一拨便又踏了进来,生意异常火爆。

    一年夏日,那年我才十一二岁,我从“潭水”挑了重重一担“凉薯”,摇摆挣扎一路,来到老街。母亲看我大汗淋漓,衣服也湿透,疲态尽显,像是累极,便微笑着对我说:“乖崽,可累坏了,待我卖完这篓子里的东西,带你去吃清汤。”

    我裂嘴开怀,赶紧嘻笑点头,生怕母亲会反悔似的。

    夏日的骄阳,尤其毒辣,那天,一直挨到下午快二点多,母亲方把身前的那堆“凉薯”卖完,这才得空闲,领着我来到李老板店里,吃一碗“清汤”。

    我早已饿极,等得早就烦燥不安了,期盼一上午的“清汤”,总算摆在我面前。

    现做的“清汤”,刚起锅就端过来了,热雾腾腾直往上窜,温度又高,还极烫口,不易吞咽。我夹起一个嫩滑的“清汤”,使劲吹气降温,稍凉一点点,速速吞下,烫得在我嘴巴里直哆嗦抖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母亲照例不肯另外多花上两毛钱,总说她还不饿,断不舍得自己也叫上一碗“清汤”。她搬来一把凳子,坐我身旁一侧,看着我狼吞虎咽的那谗猫子似的,一个劲与我讲:“慢点,乖崽,不急,还早,我们有时间。”

    坐我一桌的对面,是一位中年男子,他点了一大盘鲜辣椒炒肉,估计还有啥事情,没扒上几口饭菜,付完钱,就匆匆离开了。我面前剩的大半盘菜,合着嫩辣椒香,还有那诱人的猪肉,勾引得我时不时便会瞄上几眼。

    没想,母亲一把靠过来,端起桌子上那盘还剩大半的辣椒炒肉,一股脑倒进我“清汤”碗中,还好我桌上没坐其它人,旁边也没人留意到母亲倒菜一幕,我低着头,脸蛋霎时就红烫起来,就着我碗里的汤汁,尽管辣得我浑身直冒汗,匆忙胡乱吞下碗中的菜食,我感觉自己象做了贼似的,慌慌张张就跑出了餐馆,留下一脸纳闷的母亲在背后看着我。

    老家集市的趣闻,丰富了山村乡邻单调无色的生活,更滋润了我儿时的成长,多了许多念念不忘的美好回忆。老街集市上各种风味与小吃,来得那样有力,时不时刺激一下我记忆中的味蕾,让我至今还难以割舍与忘怀。尤其那个夏日母亲倒给我的那盘辣椒炒肉,是我儿时在街上从没吃过的美食,那鲜甜香辣的滋味,那细腻嫩滑的肉片,满足了我这个小小馋虫的口腹之欲,成为了我儿时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街味。

    赶集与街味,一直吸引着儿时的我。它于我是那般的不同,那样的强烈,时不时就会跑出来诱惑于我,以至来得如此的特别,更是非同不一般的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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