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只够爱一人

1.

他是我见过最老土的理发师，没有之一。

我对理发师的定义，还是蛮高要求的。

首先，你没个蓝翔技术学校的毕业证，怎么敢在我头上动土！

你没个响当当的的美发总监，怎么好意思拿起你那把剪刀！

怎么好意思在理发的时候，顺便修修客户的胡须、眉毛！

毕竟，我是为了颜值爆表，你是为了兜里钱多。

我坐在这家理发店，望着眼前这情景，心里一阵忐忑。

鬼知道这是狗友上哪个三流网站给我预约的店。

2.

这店面，怎么形容呢。

大门口贴着“张师傅理发”，镜子旁贴着八十年代的大字报，水泥地板。

镜子反射过来的，是一个老头，目测八十有余。

老头说：唤生啊，今天二月二龙抬头，理平头，还是寸头？

老头又说：你是残疾人，我必须理。

叔，唤生真的好难听，请不要肆意修改我的本名。

您眼神还利索吗，我分明四肢健全好吗，您有蓝翔技术学校的毕业证吗？这年头，谁还理寸头啊。

老爷子不讲话，开始在我头顶动土。

完工后，我问老爷子多少钱。

嗯，确实把我整的跟个猴似得。

老爷子说：免费。

啥？您这店是搞传销吧，您免费，我们感激您，是不是还得当牛做马，当着当着，就当进你的组织啦？

说完，身后窜出一少年，目测也是来理发的，和我一般大，他说，哥哎，来，我给你讲个故事听。

3.

少年说，他们镇以前有个孤儿叫小登，名字是谁人起的，他不记得了。

只记得小登三岁，没了娘。

我打岔，这特么和免费有毛的关系啊。

少年继续说着小登，小登三岁时，就被一孤寡老人收养，老人六十五，弯腰驼背，走路脚底板都不安稳。

老人以收破烂为生，三岁的小登就是爬在无数堆废品中度过的。

小登长到六岁，到了该上学的年纪。

上学得到隔壁镇上，走路得老半天，于是老人就想啊，不上学吧，对孩子不好，上学吧，太远了。

他翻着破烂，翻到一个旧自行车，只是没了车轮。

老人说，我笨啊，这完全可以改造啊。

老人连夜找来两个车轮，改造好一辆自行车，车座后面绑着儿童座，载着小登去了学校。

半路，车轮坏了，滚落山脚，小登被摔到马路旁，大哭。

老人愤怒的说：都是烂东西。

路人说，你好歹用自行车轮子改造啊，这是儿童玩具的轮子。

老人恍然大悟。

小登初中毕业时，老人已瘫痪在床，动弹不了。

他将院子里的废旧物品，改造了一辆推拉自行车，载着老人转悠。

老人喜欢白鸽，小登载着他去广场看白鸽，广场保安不让破落不堪之人进去。

小登就叠了一院子的纸鹤，用线串在葡萄架上，老人坐在底下，抬头看。

老人说，小登，我其实不想看，我想吃鸽子肉了。

小登望着纸鹤，尴尬的笑笑。

没过几年，老人死了。

他坐在院子里，望着鸽子，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去够葡萄架上的纸鹤。

一个不留神，踩错点，废旧垃圾落下来，砸在他身，将他掩埋。

小登啊，哭了不知道几天几夜。

少年望着我说，感动吗。

嗯。我竟有些哽咽。

4.

还是小登的故事。

小登二十五时，喜欢上一个姑娘。

姑娘也喜欢她。

小登那时已搬离了垃圾场，他将纸皮变废为宝，做了旧物加工。

算是积攒了几年财产。

在镇上修了房子，院里打了一口井。

这姑娘叫秀。

秀长得好看，镇上人都知道。小登追她三个月，秀就拉着她的手逛灯会了。

小登给秀送煮的鸡蛋，送胭脂盒。

不会说甜言蜜语。

秀说，小登踏实，靠得住。

那时刚兴起手机，秀就送了小登一部，黑色机，版型大方。

有一天，他们去郊外玩，秀拿了手机翻看，发现小登存的她电话号码是“阿秀”。

秀就问，原来我不是你老婆啊，只是阿秀。

小登赶忙解释：不不不，以前存的是老婆，可每次想你的时候翻电话，总得翻老半天，存了阿秀，你就是我的第一个。

你是我的第一个，这样，我随时就可以找见你。

少年讲完，问我，怎么样？

小登真好，那他们后来呢？

5.

少年接着说，后来啊，后来他们一生无儿无女。

他们结婚三十年，秀因为身体原因，没儿女。

他们四十岁时，从孤儿院抱养了一个男孩，抱养来时，男孩已经六岁了。

六岁的小孩，始终是喂不惯的，他或许已有记忆，有判断父母的能力。

男孩在小登家长到十岁，不说话，不爱动，每天按时上学，按时下课。

回家时，总把自己关在屋里。

吃饭时，也同他们不在一桌吃饭。

小登夫妇就想啊，得想个办法，不然这孩子非得整出抑郁症不可。

秀一听抑郁症，又一想电影里的明星，得抑郁症，跳楼的，自杀的，割腕的。

吓得一晚上没睡。

第二天，他们给小孩报了夏季踏春旅游团，去了省城。

他送小孩到车上，千叮咛万嘱咐，注意安全。

随后他们上了一辆大巴车，跟在旅游团后面。

小孩全程玩的很开心，丝毫未发现身后的保护者。

秀的视线，也丝毫未离开过小孩。

可是穿过一条马路，那个踩着滑轮的孩子就不见了。

秀吓坏了。

四处找，她疯狂的甩开拉着她的小登，窜进马路中间，大声喊着小孩，可是无丝毫动静。

然后呢？我问少年。

然后马路对面过来一辆卡车，秀就被这卡车啊，撞死了。

满地的血，那小孩，站在血泊中，第一次放声大哭。

小登扇着司机的耳光，大骂。

你把她还给我，把我的全部，把我的世界，都还给我。

然后仰天大笑，瘫坐在地上。

6.

怎么样，他，还像搞传销的吗？

少年问我。

我才知道，那个小登，就是老人。

他八十岁，神经不正常，坚持二十年，为孤寡老人，残疾人，孤儿院的孩子免费理发。

十几年来风雨无阻。

碰见姑娘叫阿秀，以为是他的妻子。

碰见小孩叫唤生，以为是他的孩子。

碰见老人叫爹，以为是养他长大之人。

而人性，本就是喜欢被捧着，被附和着，他们受得了人情，也受得了追捧。

前不久，他上了某新闻，那新闻真是坑爹，讲他免费理发是为了开心，他以前也是孤儿，知道陪伴的重要性。

我问他，那是为什么？

呸，没人关心他，他的孤独，他的神经，他十几年来对妻子的忏悔，他站在这镇子，十几年孤独的等待，无人知晓。

那你是谁？我问他。

少年起身，端了椅子，给准备休息的老人端过去。

我的耳边，只听得四字，我是唤生。

7.

他等的人，已给了远方，他爱的人，已消失。

一生对他愧疚之人，一直跟随他身旁，他已不认识。

梳理你的人生，听他的故事。

从前日子很慢，车马邮车，一生，只够爱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