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那些事】父辈恩怨几多深

文/沈御宸

【村里那些事】父辈恩怨几多深

Ⅰ

年前我和妈妈一起回的老家，家里大半年都没人住了，山脚的工厂从山上挖了石头打石子，院里落了挺厚的一层石面。

妈妈的妯娌们听说我们回来了，沉静了大半年的屋子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每天都有两三人来家里串门子。

屋后的大娘刚和我妈聊了没多久，就偷偷告诉我妈说。村东头的那个老不死的他大儿要完了。我妈会意，道:老大有这一天也是活该。

我爸排行老二，老大自然就是我的‘大爷’，而那个老不死的也就是指我的‘爷爷’。

听说，我大爷七月份查出来是胃癌。不到半年的时间，病情已然恶化的相当严重。他们家里已经花了二十多万医药费了，但前几天县医院已经不收了，只能回到家里‘等死’。

妈说，这都是报应，他们爷俩活该有此报应。妈妈和她们说起时，嘴上竟不自觉的有了笑意。我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眼神示意妈妈注意。

我们家是什么时候和爷爷，大爷出现矛盾的呢？三十多年前了，从大姐的出生开始，那时候还没我。我所知道的一切全来自妈妈的口述。

三十多年前，妈妈通过相亲和爸爸只见了一面就结婚了。那个年代，这种事在我们老家再正常不过。妈妈说，以前相亲还有找人替的，身有残疾的就找别人替他相亲。等到洞房花烛夜，新媳妇发现自己的丈夫是另一个人时，也晚了。

爸爸和妈妈结婚一年后，大姐出生了。重男轻女的爷爷对此很不开心，爸爸的大哥家一连生了两个儿子，爷爷觉得大爷家特别给他长脸。

大姐四五岁时，爷爷住在我们家里。当时家里穷，爸爸只舍得给爷爷的房间安上玻璃，而他们的窗户是用水泥袋子糊上的。有次爸妈不在家，大爷家的大儿子来我们家玩，爷爷给他下了一碗水饺，妈妈回来的时候五岁的大姐自己在院子里玩，爷爷伺候孙子吃完又让他把剩余的水饺带走，从始至终都没有给我大姐吃一个水饺。

后来，二姐出生了，爷爷更讨厌爸爸妈妈，似乎我们家生了两个女儿是多么丢人似的。时不时的要找茬教训我爸妈几句，我爸爸对别人脾气很大，可一直都很孝顺爷爷，妈妈也只能忍着。

Ⅱ

妈妈怀三姐的时候，一个人在家，爸爸去北京卖菜了。当时妈妈已经四五个月的肚子了，一天中午，爷爷气匆匆的跑到我家，一进院子就开始打我妈妈。甚至骂我爸妈“你俩，七辈子没儿，八辈子没闺女。”妈妈说，“当时那老不死的拽着我的头发朝南墙拖，别扯我头发边踹我，我又挣不开，幸亏邻居听见我喊救命跑过来拉架，不然我可能被那老不死的打死了”。

妈妈每每提起这件事总是一副咬牙切齿之相，似乎一切似乎发生在昨天那样逼真。因为，生了三个女儿，我妈妈不知道受过爷爷爸爸多少打骂，多少次恨不能一死了之。但看到嗷嗷待哺的孩子，又终究恨不下心来。我三姐倒是命硬，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还顽强的活了下来。

似乎从妈妈生了两个女儿后，爷爷就不愿意承认爸爸是他的儿子了。那次的事件爆发以后，我家和爷爷，大爷家更是关系急剧恶化。除了吵架，打架，几乎没了来往。我们家在村西头，大爷家后来盖的房子在村东头。我自出生，从没受过爷爷，大爷一天的疼爱，甚至，同住一村，我竟不认得他们的模样。

妈妈说，家里和爷爷关系闹僵了以后。爸爸仍然背着她偷偷给爷爷送油面和钱，东西爷爷没有退回来的，但态度从没缓和过半点。

十多年前，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竟然收到了法院的起诉书。有人起诉爸爸，而告我爸爸的竟然是他的亲父亲，我的亲爷爷。爷爷以父亲多年来不承担赡养义务为由竟将爸爸告上法庭。

爸爸只能让三姐写证明书来澄清自己的清白，把家里多年的恩怨都写的清清楚楚，证明是爷爷主动和爸爸断绝父子关系的，而爸爸还一直偷偷的给我爷爷财物。村里的很多人都明白并同情爸爸的遭遇，自愿给爸爸做证明，这件事才得以解决。

我无法理解爸爸当时的心痛，哪怕这样，爸爸都不曾在我们面前说过一句爷爷的不是。爸爸曾经给妈妈说过，“那是我老的啊，他对我再绝，我也不能这样对他啊！”

Ⅲ

两年前，爸爸查出患有运动神经元病，只剩下三到五年的生命了，家里人忍着莫大的悲痛瞒着他。

爸爸在家里养病一年多，不光村里，附近十里八乡但凡和我们有些关系的都来探望爸爸。可爸爸的亲哥哥亲爸爸却不曾来看过一次，直到一年前爸爸终于去世。

爸爸死去的那天，爷爷来了，还是我们同族的一个大娘去叫来的。大娘当时是想给爷爷说爸爸已经死了，爷爷却冲好了茶想和大娘喝会茶。妈妈当时看到爷爷整个人都快气疯了，直接瘫在地上发火让他滚。爷爷只是气着说了一句，“你不用挣命，我就看他一眼，这就走。”果然，他进屋只看了爸爸的尸体一眼就坐下和其他长辈说话，坐了不过两分钟就走了。

走的路上，爷爷还张狂的说，“就是这两个熊（他俩儿子）都走了，我也死不了。”

那年过年，大爷的门前依然贴了崭新的春联，挂着火红的灯笼。（按照村里习俗，家里有人去世，三年不贴春联以示哀悼。）

以我的年龄和阅历以及所处的时代，我终是无法理解亲父子之间到底能有多大仇多大恨才能到这么个地步啊。

大爷快不行的消息很快传遍全村然后是附近几个村。要是爷爷没有在爸爸死后说那样的话，大家可能还会对他两年之内就死了俩儿子有所同情。没想到真是一语成機，大家都在背后笑话的不行，说俩儿子都走他前头，等老头子死了，连个给他发丧的人都没有。他大儿媳妇和他关系也不好，已经不让他上门了。到时候族里有人随便挖个坑把他埋了就算好的了。

大家本以为爷爷真的要如此了，可年初六晚上，爷爷居然先大爷一步走了，一个人死在了自己的小屋里。爷爷生前身体康健，死因不详。

你相信报应吗？我大抵是信的，人生在世，自己种下的恶果终有一日会以另一种形式报应到自己的身上。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或许连死亡都未必能够摆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