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多么怀念小时候的夏夜啊!
晚饭过后,我们一家人一齐从那三间老屋里出来,在院子里乘凉。院子没有院墙,没有大门,四通八达,出屋就能看见大路,院门口好像种着两棵寂寞的榆树,榆树皮疙疙瘩瘩的,树叉子上老是结着黄褐色像琥珀一样的树胶。
我们就在院里乘凉、睡觉,一个村里的人都在院里乘凉、睡觉,除非下雨才往屋里跑。
那时候条件太差,没有多余的床,不平整的院子里,我们铺上破单子、旧袋子,能睡整个夏季。我们的邻居,她家的架子车放倒也能当床,父亲也把架子车放平,这在当时,已经比较奢侈了。
知了在树上一声接一声的唱,不远处的河塘里,传来青蛙的鸣响,咯哇——,咯哇——,颤抖着叫。树叶偶尔哗哗摇几下,比人们手里的蒲扇凉快多了。天上的星星很稀,月亮静悄悄。
这时候,母亲的鬼故事就开始了。
“夏天不是打雷么?”
母亲说。
“西瓜地头,搭一个瓜庵子,瓜庵子里有一个看瓜老头,一个雷,咔擦——”。
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都快凝滞了,母亲的鬼故事总是那么可怕。
“一个千年兔子精,雷神要抓它,咔嚓一声响,兔子万一被打到了,就会现出原形。”母亲绘声绘色的讲着,我睁大眼睛听,不敢吭声。
“正好,兔子精看见了瓜庵子,它哧溜一下钻进去,缩进看瓜老头的袖筒里……”
啊!我那时真的忘了周边的一切,我的心里只有那个可怕的兔子精。
我这样哆哆嗦嗦的想着,母亲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喊我。
“你回屋给我拿个枕头去。”
真要命,母亲总是这么丢三落四,总是讲完鬼故事吩咐我回屋拿什么东西,枕头啦,毛巾了。
我惶恐的抬头看看我家黑乎乎的屋子,面对母亲的吩咐,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就那样躺着,一动不动。
“你看,你看,养你恁大了,没一点使唤劲儿。”
母亲生气的骂。
任她怎样骂,我坚决不起身,那黑乎乎的屋里,我若推开门,那个千年兔子精在哪藏着?门后、床底下、还是东屋墙角里?我越想越怕,越想越觉不可思议,我用单子蒙住头,不敢呼吸。
我胆小的性格大概就是在那时候生成的。
我害怕母亲讲,可母亲一旦哪天不讲,我又着急的想听。
母亲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她的鬼故事花样翻新。
“你见过路神吗?”母亲自豪的说。
我摇摇头。
“白路神,一身白;黑路神,一身黑。他们有电线杆子那么高,常常在夜半时分,地里的包谷一人多深的时候出来,有时候在地头,有时候在哪一个拐弯的路口。”
我紧张又好奇的侧耳倾听,对于白路神黑路神印象实在模糊,只知道心里害怕,知道他们像电线杆子一样高。
母亲为了证实路神的存在,说她村子里谁谁曾经亲身经历过。
是的,那时候,在我的认知世界里,世界上最恐惧最厉害的就是鬼了。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加深,我终于明白:所有的鬼都是由人杜撰出来的,再后来,我读《聊斋志异》,知道了鬼也有美丽可爱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无声无息中,我告别了童年的夏夜,遗憾的是,那以后的每一个夏夜都不及从前精彩。
2019.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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