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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黄昏】第四十六节,逃过死劫

【黎明的黄昏】第四十六节,逃过死劫

作者: 石门棠 | 来源:发表于2022-01-25 10:15 被阅读0次

世界安静了好一会儿。

没有雨声,没有涛声,没有各式各样的光线刺激你,没有时间轴线为你作参考,你不知道这个时刻为何会出现,你没有做好任何准备,脑子里一片糨糊,你记不清自己在哪里,记不得这个时刻和上一个时刻之间的距离,你明知道自己想不起来却还在努力。我敢说这样的世界才舒坦得一谈糊涂。

不该在一个刚刚失去亲人性情大变的毒贩子面前走来走去。没人愿意冒着嫩得像三分熟的牛排一样硬邦邦的大雨在黑夜里把自己装扮得像个受够了英雄主义教育的孙悟空,即使脑袋上挨了重重的一枪托还能两眼冒金星嘴里大呼小叫。没人愿意和一个只喜欢听半句话逮着某个感兴趣的词眼就扣扳机,事后还觉得理所当然的神经病讨论喝酒的事。

早知道是这样,我就该带上乔,找一个安静的酒吧,用一双温柔得像半夜的月光一样的眼睛看上他一会,为他斟上一杯酒,在隔壁的美容院里交够十万块的整容费用,备好一辆三点八马力的车子等他。

不再那样冷冰冰地说话,不要习惯装出一些失真的态度对待他,我本该用最热切的情感像对待叶苏儿一样,我会在最后一杯酒结束前对他说,“乔,每个人都在边趟河边流泪,湖底之石和天上的星辰能有什么区别”。如果对待生活的态度像模像样,抛去铤而走险的天真,那么爱情也不会那样触不可及。

生活本来就有它原来的面目,只是我们,没有来得及回头看上一眼罢了,所以,我们走上绝路。

我大概被扔在一个软绵绵的木板上,从膝盖上传来的痛楚并不是它造成的,我尝试着站起来却被身后的双手拉住了。我的手被发横的尼龙绳系在一个突出地板的圆形钢圈上,无论我怎么使力,只会增加我手腕上的痛楚。

塞进口里的和蒙在眼上的布条是同一种布料,嚼起来像烂树叶。我只剩下鼻孔和耳朵是自由的,但没有任何用处。我侧着身子躺在木板上,我像被塞进了一支深黑色的红酒瓶子里。

又是一声枪响,没有回声,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回归死寂。四周一片光秃秃的黑暗让人感到寂寞,我在期待下一次子弹离膛的声音。

除了这个,我似乎再也干不了别的。人生的某一时刻,似乎都是在为一声枪响做准备,乔和我都是这样,或许还有另外一个。

然而什么也没有再发生,让我躺好的姿势有些失望。

等了不知多久,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头顶忽然响起哒哒的踩踏声,声音清脆,绕来绕去,最后在某个地点停顿了片刻,又从远处慢慢地走回来,来来回回好几次,就像六月的热带风暴在海上肆无忌惮地转着圈。

这是我听过最耐人寻味的脚步声,声响很脆,似乎贴了鞋掌之类的硬东西,譬如一小块铁皮。他最后一次兜回来的时候,把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丢在我头顶的地方,虽然隔着木板听不太真切,但我能听到他的喘气声响。

他不太年轻,拖东西的时候深一脚浅一脚,左脚较有力,每一次大跨步的时候都会和拖着的东西磕碰一下,丢下尸体时没有转身。

他停留原地呆立了五分钟,将烟头之类的小东西弹进了屋里的角落里,用手在全身上下拍了个遍,最后在躬身而起的时候用手捂着嘴皮子干咳了两声。这是一种习惯而已。就像一个烟民将仅剩的那根烟掏出来后往往会将烟盒子握在手中,捏了又捏,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或者草丛里。

这并不代表他有多焦虑,也不代表他在思考变得有意义的事情,这只是一种习惯。干咳的声音并不响亮,实际上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变得无声无息,然而听在我的耳朵里就像一声尖叫。他迈开步子直接对向门口走出去,他存在我脑海里的猜疑就是,他是个天生的左撇子,曼妮口中的左撇子。

一扇门被关上之后,我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我大概被扔在地下室里。汽车的轰鸣声音渐渐远去。

鲜血气味浓烈,大小便和死前挣扎过的汗臭掺在一起的腥臊液体穿着楼板缝往下滴。突然钻进耳朵的鸟叫声非常悦耳,早出的航船又开始鸣笛,背后山坡上的车流声一阵接一阵。但这些没有一样不让我觉得我不是身处死亡山谷就是躺在一个即将合上盖子的棺材里。

世界还在,昨夜只是远在天边的一道闪电,一闪即没。

我停下的半刻钟的时间,如黑暗般沉重的记忆全都压在我的胸口,往事如烟般萦绕在我的脑海。我有些悲观,有些不如意,为自己的鲁莽忍俊不禁,我本应该在高坡上坠崖身亡,被海风卷进一望无际的海里,被一个细心的杀手捏在手里在面包机上翻来覆去地烤,然而我还活着。

我将脸在木板上蹭来蹭去,但无论如何也揭不开那层蒙在脸上的黑布,我的眼睛还在,但什么也看不到,这样的恐惧让我不断地思考起一件事来,那就是我该如何把这双眼睛转交给叶苏儿。

我转过身子,交错脚踝,将那双坚硬的皮鞋挣脱掉,尽量伸长双腿用光着的脚找到那具死得透顶的尸体。它变得硬邦邦的,毫无感情,对一旁的我提不起兴致。

他的脸大概朝着出口的地方,用屁股对着我,左胳膊绕过腰耷拉在背后,像是在将手伸过来好帮助我逃离出去。他是乔,我对他的身体太熟悉,我差点用脚摸出了他的山羊胡子。

我的脚不停地在尸体上摸索,直到最后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两头尖锐,长短合适,正是那把我落在宾馆里的折叠刀。我用力将尸体翻转过来,卷曲着身子将他拉向我,最后终于用膝盖从他的裤兜里将折叠刀弄了出来。我费了很大的功夫将折叠刀握在手里。

我解开身上的绳子,去掉头上的黑布,睁开眼。黑乎乎的没有一点光。空气中穿透着一种被冰冷填充的东西,安静而枯燥。等到我摸索着将灯打开,有那么一刹那的功夫我以为我换上美杜莎的眼睛。

乔躺在那里,被一张宽大的白塑料打扮得很漂亮,乍一看真像一根等待顾客青睐的法式长棍面包。我走到他面前,将双手举在胸口,伤心得像就餐前还要祷告的基督教徒。

他的手指留着死亡过后肌肉的自然弯曲,剧烈痉挛造成的抓痕还留在掌心上。半边头发被子弹的爆炸掀得像块草皮,口里的血沫已经干涸凝固,有点像紫丁香花开得最艳的那种暗红色。白衬衫红得不像话,脑袋还算完整,脸上的两道长疤还在,双眼瞪着出口的一道木门。

我很想对他说,我惦记那个出口也很久了。

我把他的脑袋扶正,帮他将皱皱巴巴的衬衣捋顺畅,再将双腿双脚摆得笔挺,让他看上去和刚移植过来的小树苗没有什么两样。

藏在他裤兜里的一沓新钞和一张干干净净的船票在灯光下白得像一早的启明星。我直起身子用一个漂亮的眼神和他告别,等我走到门口发现木门被反锁之后,我不得不又折回他的身边来,用力地将他的眼皮子合在一起。我心里暗暗地想,嗨,乔,你的眼睛再也骗不到我了。

我用折叠刀起开通风口的生锈螺丝,用一根木质长杆支撑身体,并用相互推搡互不相让的态度和通风口争执了不下十次,等我钻出地下室装出神气的样子,我在水里的照影让一滩水洼都变得浑浊起来。

天色微光,雨水早就停了,只剩下屋檐下传来的滴答声响。我绕过一个种满花草的玻璃大棚,绕过一条向海面倾斜的青砖走道,绕过那个光秃秃的沥青停车场,像第一次来到这栋房子面前。

六月最末的一天,从海边吹来的风带着浓烈的咸腥味,雨雾就在篱笆墙一样茂密的凤凰木枝头飘来飘去,昂着头只顾生长的曼陀罗爬满了海滩旁的泥石矮墙,红的和白的花朵结着对子从地面一直铺到空中。此刻,即使再美丽的风景也万难让我去瞧它。

我从凤凰树木下空出的一个码头走向海边,蹲下身子,伸手到海水里。海水既不温暖也不冰凉,从海面漂来的海藻堆像尸体一样躺在岸边。四艘装了本田动力的小型木船紧挨在一起,没有桅杆,船舱里积了些水,但并不影响他们整齐地停在码头边迎着波浪迈步子。

要是换做是和这里的女主人并肩站在一起,要是手里的船票没有提醒我这是一个要紧的日子,要不是我刚从房子里钻出来,要是我再多一点点倒霉劲,我想我应该回到房子里斟上满满一杯。

天没有大亮,但已经不早了!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往前走,草坪在我脚下发出呻吟,客厅的大门在我眼前固执地打开着,我鼓起勇气转身走入房子里。

《戴珍珠耳环少女》嘴巴旁边被钢芯弹轰出了一个大洞,乍一看上去就像她叼着就剩了个烟头的雪茄冒黑烟。茶几上摆好的三只高脚杯朝三个方向分散开,有两个人坐在长沙发上,侧面主位的人对着一面墙开了枪。枪就躺在他右手边的地板上,静静地,一动不动。地板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包括乔当初留下的,我遇上了两个把杀人当清洗脏衣服的居家能手。

我从客厅的一扇侧门走入一条长过道,联排玻璃落地窗看上去很整齐,旁边的两间房间的房门都上了锁,我转过一道弯,向右拐进另一间大厅。

四壁镶着黄花梨木,高过头顶的同样质地的书柜巍峨地铺满了整面墙,我盯着书架上一排排鎏着金字的收藏书发了一会愣,很快却被冒着沉香味的那些木头迷住了。

屋顶吊着两人才能合围的水晶大灯,一张大书桌的四个脚雕着老鹰的头,长长的鸟喙能勾住我的裤腿。

我打开里屋门边上的那扇书柜门,将一本写着《毛泽东诗词选集》的牛皮册子拿在手里,粗略地翻了一下,没有一页不是真的,真纸真字,纸张敦实得比印刷字还厉害。我将书本放回原处,伸手握住铜铸把手,轻轻地推开书架旁的那扇照样冒香气的暗门。

周欢蜷缩在地板上,侧着身子,一只被压在身体下的手被流出的血浆埋在地板上,左肋上的伤口在深灰色的外套上看起来并不显眼,就像一片淡淡的水渍痕迹,腮帮上的血迹却格外耀眼。

木凳子被移开在一旁,书桌的六个宽大的抽屉被拉开,就在下面的地面上撒落着一沓一沓的文书纸页,都用蓝色的活页纸夹钉在一起,但现在看起来很不整齐。墙角的保险柜门半掩着,我蹲下身子,将它打开。就在红色绒布的柜底上摆着一长串珍珠项链,一颗大拇指大小的钻石戒指,一个木质相框。

我轻轻地拿起那个相框,借着昏暗的光线看了起来。照片上的周欢看起来很年轻,背着双手,穿黑色西服,打灰色领带,头发整齐,身材挺拔,脸上有些得意。他旁边站着一位金发的高个子女人,戴着头纱,露着发髻,上身着一件乳白色宽袖衫,下身着墨绿色丝绒长裙,脚底的白色巴洛克高跟鞋格外耀眼。

她嘴角上扬,眯眼轻吻着侧身抱着的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小女孩。小女孩永远不会预料到今后发生的事,她缩着脖子高兴的笑,嘴巴大张,溜出一条长舌头。

我帮周欢转过身子,将那副珍珠项链挂在他脖子上,费了很大的劲帮他将右手的粗大的无名指塞进那只钻戒,然后将相框放在他的胸前,那只握着拳头的左手已经僵硬,只好将涂满血污的右手勉强地搭在相框上。

也许就在今天上午,《珠海日报》的一小块地方将要登载一则并不显眼的报道:“人生之希望在对过去的绝望面前不值一提。兴业船厂老板周欢,因对妻女的前后离世悲痛欲绝,于凌晨自杀身亡。据警方推断,所用工具可能为一把钢制三菱刀,长过二十寸。愿死者安息!”

我走出房间,头也不回地走出房子。

我衣衫褴褛,怯生生地跨步子,手腕上和身体在地上摩擦产生的伤痕,以及那个坚硬的枪托在我脑袋上留下的包,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一个秘密,所受的皮肉之苦,抵不上饿鬼的一顿早餐,我变得非常饥饿难耐。

我瞟了一眼空荡荡的停车场,瞟了一眼连20度都不够的陡坡,瞟了一眼那双滑溜得一塌糊涂的光脚,不知道我该往哪个方向走下去,我的肚子里像着了火。

枪声,谋杀,还有不可避免的死亡,在我的心里只不过是当空而过的一颗流星,我偶然遇见了,如同每个人都会打开窗户向某一个方向凝望。

不管能见到什么,星夜,迷离灯光,一抹用痛苦无法了却的往事,孤独中才会想起的爱人,还是你最留恋的一段故事,都只能说明,我们还保留着一分不喑世事的果敢。

但这又算得了什么。我冒着一路被人追杀的危险,去印证心中早就沉没的一个答案,用真与善去解开罪与背叛的对立真相,到头来也只是徒增苦果。这还顶不上一句我常说的一句玩笑话:别瞎操心了,你这该死的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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