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驶过山海关,便是东北的黑土地了。
我一个人在铺上难免有些乏味,便起身坐到了窗边,漫无目的向窗外眺望。
时间已是八月中旬,合肥的气温依旧在努力冲击着火炉的传统地位,而眼前的窗外,却已有了一丝秋意的明快。瓦蓝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高粱,正在踌躇满志地妆扮着初秋的色彩,铺满了温婉起伏的大地,那一刻,我的思绪飘回了很久以前。
父亲在家里是行大,为了减轻家中负担,很早就参加了工作,而常年东奔西走。也或许是因为这段经历,让他有着那个时代人们所大都不具备的眼界和阅历。而我,也特别爱坐在他的腿上听他说路上各种有趣的故事。
那个时候从老家去东北,要起个大早,坐长途汽车到蚌埠,再从蚌埠乘坐绿皮车前往。方便面太稀有,也太奢侈,而且火车上的开水也是用煤球炉烧,诸多的不便,于是母亲做的各种饼便成了路上唯一的干粮。父亲说,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干粮,第三天的时候,随便啃一口,饼渣掉一地——饼都干了。
父亲还对我说,那时到哈尔滨要两天两夜,在硬座上即使困了累了也睡不踏实,喧嚣单调的汽笛和车轮声,嘈杂不停歇的脚步,无时无刻不在周遭回响,遇到山洞,呛人的煤灰味也让人难以忍受,却又不得不强忍下来。每每说完,他总是会抬眼向北方望去,沉默良久。
我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不多花点钱买张卧铺票呢,父亲只是用一脸超然的笑容答复我,直到很多年以后,我读到“何不食肉糜”的典故之后,才恍然大悟。
父亲就是沿着这条路,奔走于东北与家之间,筚路褴褛或许夸张了,但是家里的吃穿用度真真切切是他在这条通向远方的铁道上,一点点地“熬”出来的。我已经记不清多少个夜晚,我拥着他的胳膊睡去,等到清晨醒来,却发现他又已远去了……
今天,我虽是肩负着工作任务,但却享受着这个时代赋予我们的便捷,坐上了这班特快列车,坐上了父亲那时梦寐也难求一票的卧铺。车上配置了免费的无线网络,有的车厢还配置了残疾人专铺,当我把一路见闻通过视频电话向父亲描述时,父亲的眼神中也分明透出了羡慕和向往的神采。
或许是因为父亲经常出差的缘故,我也早早地对铁路有着浓厚的兴趣。经历了六次大提速,到今天复兴号动车组投入运营,在这条路上,我们的步履越来越快,越来越轻盈,旅途的舒适性也日渐提升。在快速行进的某些时候,父辈们所积累的经验,或是已经逐渐不再适应我们的需求,但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正是有了父辈们当年的艰辛,才有了我们今天生活的质变。
今天,已至而立之年的我,也跟从着父亲曾经走过的路走向远方,走向更大的世界。但是我相信,因为父亲一步步踩出的坚实的路,一定会让我走得更快,走得更稳,走得更远。
(2019年作,原稿一度湮没,今天重新整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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