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喜欢水,特别是在夏天。大河小河,甚至长江都成了我们的“澡盆”。只是那时没有“游泳”这一说法,我们的口头禅是:走,洗冷水澡去。那时村里没有不会洗冷水澡的男孩子。
我喜欢洗冷水澡的习惯缘自于母亲。
生在乡下,母亲爱干净,一点也容不得我赤条条的身上、乱糟糟的头发里有泥巴。收工回来见我身上邋遢总是先“唠叨”一番,然后拎着我的胳膊像拎小鸡似的拎到河边去清洗,肥皂水经常辣得我眼睛红红的,那白色的沫有时顺着呼吸进入腹中,怪味怪味。也有时顺便拎着菜篮子洗菜,她就把我放在浅水边坐好。这时的我就比较自由,水刚好淹过我的肚脐眼,许多小鱼儿在我的身边游来游去,像要舔舔我身上的咸味,这让我早就忘记了母亲的责怪,我的小手不停地拍打着水面,脚也在水下不停地乱蹬,像在学大人在水中洗澡的样子,又像是要赶走拢过来的小鱼,拍打起来的水珠溅在母亲的身上,点点潮湿渐渐扩散。
时间久了,我就越发喜欢邋遢,似乎只有这样母亲回来才会带我去河边。那时我还年幼,还是个摸着墙走路的孩子,只知道在家的周围玩,稍远一点的隔壁几家也不敢过去。汪家的大黑狗比我还高,声音大得吓死人,我只敢远远的偷偷地看它一眼,不敢和它对视,我怕它顺着我的眼光追过来,我知道自己跑不过它。
到我能拿起砖头扔很远的时候,已是转到大队的小学读三年级了。那条大黑狗已不知去向,取代它的是条大黄狗,但我已不怕狗了,狗叫的再凶恶,见我弯腰捡砖块时早就溜进屋里了。
我仍旧喜欢洗冷水澡。农家的孩子多,父母要下地忙农活没时间管我们,我也不再为了去河边洗澡而故意弄脏自己的身体了。暑假的时候,我们不敢去村中大河里洗澡,河水清汪汪的,看着深不见底。况且母亲说了,大河是全队几百口人用水的河,洗衣洗菜,浇菜园,还有过年吃的鱼都靠它;母亲还说,大河里有水猴子,小孩子下去了,会被它们拽着脚拖到下面吃了;母亲还说了,要是听到我下大河了就让我吃黄蟮煨绿豆(挨打的意思)。我没见过水猴子,所以不怕,但我不想被挨打。时常五,六个人结伴去村后的北埂之渠里去抓鱼,那里其实不过是条水沟,水不深,很长。长大了知道也只不过是二千多来米,那时的感觉是长得没尽头。雨后,村里大河里的小鱼会钻过重重拦网游到这里,也就成了我们目标。
那里的小鱼一点也不怕我们,仿佛我们的到来只是给它们增加了几个玩伴,在我们的嘻闹追逐下,它们像箭一般在水面上钻来钻去,有的被追急了跳到岸边,在我们赶到边上伸出手时,它又跳到水里了。事实上我们也拿它们没一点办法,准备好串鱼的柳枝就漂在沟边,就连岸上楝树上的“知了”也在不停的笑话我们。闹了几个下午我们也只不过是湿了身子,上岸时两手空空的。
鱼没抓到,但我们快乐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炎热的日子,也让我们的水性渐长。在这浅浅的水沟里,我们从捏着鼻子潜水到蛙泳,仰泳都学会了。有时回来早点路过村中的大河时终于有人忘记了家中母亲的叮嘱,像受惊的青蛙一个个“扑通扑通”跳下去了……
平静的河面便成了我们表演的舞台:“漂浮”的像个青蛙,手脚并用,水花被溅起老高;“潜泳”的,随着两只脚地搅动,人就不见了,再露出头已是在两丈开外了;“踩水”的看似东倒西歪如个醉汉,但可以露出肩部;最厉害的当属“仰泳”,身子斜在水中,只留个头,看不到水花,半天也沉不下去……
连续了几日,终于有人向母亲们“举报”了我们的劣习。我们几乎都受到了母亲们的严厉责骂,当然屁股上也都少不了留下几道竹枝的痕迹。
竹枝的抽打只让我们收敛了几天,父母都要干活,骄阳和空屋仍旧将我们聚到一起。我们出了村庄,去更远的红旗闸外,甚至长江,队里没人去那边,也就没人知道,在不知不觉中我们都炼成了游泳高手,再宽再激的河流我们都不再惧怕。
多少年后,成熟的我回到程家墩时,仍喜欢围着那条大河转两圈,夏天的时候仍有想跳下去畅游一番的冲动,但洗冷水澡大都是几个人一起的,胆子大,热闹,现在却很难见到一个儿时的玩伴。河里的水也不如以前那么清澈,鸭子游过便有黑色的淤泥泛出河面,形成一条条乌龙,岸边水草丰盈,横七竖八地倒着水桦,杨柳……大河似乎即将荒废。
我的冲动像一堆烈火被浇上一盆冷水,随后是心酸。
有时候我在想:先人们寻这里立足为家的时候首先看上的应该就是这条大河,程家墩几十户人家就是围着这条大河而建的,这个佐证还有:每个村或东或西,或中或外都有条类似的河或塘。
但这条河似乎已完成了它的使命。
这也许就叫时光。
现在的孩子已不敢洗冷水澡了,上学放学都有长辈接送,他们已没有自己想玩就玩的空间。于是在夏天许多游泳馆的生意便火爆起来。但他们敢去大风大浪的野外深水里吗?
我怀疑。
但这没有影响到我对儿时的许多美好记忆,那些伴随着我成长过程中的小插曲,在别人眼里也许觉得好笑或不屑一顾,但却烙在我的内心深处,时间再久也不会淡忘。甚至有时候在无意间做了错事时还在想:母亲怎么就不在身边呢?还想让她拿着竹枝条在我的屁股上抽打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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