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情十年

许多年后，我再一次见到了阿飞。那是一个炎炎夏日的午夜，我开车路过c城的一家酒吧，看见阿飞躺在酒吧外的一棵树下吐得不省人事。我下车，望向阿飞，阿飞显然也看见了我。目光汇聚，无处躲藏。

毕业三年了，这三年我们再也没见过阿飞。朋友聚会没来，微信微博都联系不上，仿佛这个人人间蒸发了一样，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出现在我们生命中一样。可是，就在刚刚看见他的时候，我从未想过街边那个穷困潦倒的人会是他。这样的他，再也不是十年前那个天真骄傲的少年了。一个女孩，真的可以毁了一个人一生吗？

十年前，第一次见到阿飞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就是像极了《山丘》里的那一句：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每次阿飞去KTV唱歌，总会用尽毕生的嗓音嚎完这句歌词。好像唱完了这句，自己就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了，自己就像已经走过半生，年过古稀了。可是时光总会告诉你，你现在唱的不过是来自一场名叫青春期的兵荒马乱。而你不过是这场兵荒马乱下的一个败将而已。

谈情十年

阿飞一直是爸妈口中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品学兼优，甚至篮球还是校队的。如果我不是他的同桌，甚至我感觉，我们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他是我见过所有人中最自负的人，也是最有资格自负的人。阿飞好像无所不知，每次老师讲公开课的时候，从来不抽其他人起来回答问题，只请他。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后来的阿飞会因为打架被开除，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天晚上的阿飞会告诉我欣然结婚了，新郎不是他。

欣然是高一下半期才从别的学校转到我们班的，第一次来我们班的时候，梳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自我介绍的时候会说出以后你们出了事，我罩着这种话。就是这样一个女孩闯入了我们原本平淡无奇的高中生活，改变了阿飞原本预定好了的人生轨迹。

欣然被安排在了我和阿飞旁边的一个空位上。放学后我问阿飞：你怕不怕！阿飞说：我有什么好怕的，想当年，我初中的同学都得叫我一声飞爷。我每次听见阿飞说他的想当年，我总是嗤之以鼻。不知道为什么，阿飞总有那么多想当年。

阿飞和欣然熟起来应该还是那次，阿飞没有做作业，老师怒气冲冲地问班上谁没有做作业站起来！阿飞正要站起来的时候，欣然把她的作业本给了阿飞，然后自己站了起来，天知道从不做作业的欣然，为什么那天会做了作业，天知道那天老师是更年期提前了还是婆媳关系紧张了，居然叫欣然跑操场二十圈，甚至还要请家长。欣然说：我跑四十圈可以吧，我不请家长，我和他们不是很熟。后来我才知道，欣然父母在她十岁那年就离婚了，母亲早已改嫁他人，而父亲从来不管她学习，整日喝酒打牌。欣然和奶奶一起相伴到现在，让她叫年迈的奶奶来学校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

阿飞站起来说：老师，我来跑吧，是我没做作业。

老师更是怒不可遏：这么好的同学关系，那你们两个人一人二十圈吧！

操场上，阿飞说：你为什么那么傻！

欣然说：你才傻，你是好学生，我是坏学生，我不做作业很正常，而你不一样。

阿飞说：我从来没觉得我是个好学生，而你也不是一个坏女孩。

有些人一生下来好像就是好孩子，好像生活总是会眷顾他们一些，而有的人一生努力，不过是为了不被生活打趴下而已。这是我们不得不承认的，也是我们最无可奈何的。我们穷极一生，不过是为了过得好一些，不过是一场孜孜不倦，摔倒了再站起来继续前行的比赛而已。无论我们怎样声嘶力竭，殚精竭虑，我们都无法把生活打趴下。好像自始至终这都不过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赛。

欣然后来会每天去看阿飞打篮球，会问一些阿飞一些有的没的。直到有一天，问阿飞他们篮球队的队长叫什么名字，有没有联系方式。阿飞如实告诉她了，队长是比我们大一届的学长，叫陈珂。从此欣然再去看比赛会买两瓶水，一瓶给阿飞，一瓶给陈珂。

“陈珂学长真的好帅。”

“嗯”

“陈珂学长有没有女朋友”

“不知道”

“你帮我追他吧”

“……好”

在阿飞和欣然的共同努力下，学长陈珂很快就成了欣然的男朋友，成了欣然口中的那个亲爱的。为了表示感谢，欣然决定和陈珂一起请我和阿飞吃个饭。吃完饭，在KTV，阿飞和陈珂玩骰子，酒一杯一杯的喝，红的白的。阿飞像一个饿了很久的狮子，而陈珂好像是他眼前久违的猎物。欣然戳了戳我说：他们两个怎么了？我摆了摆手说不知道啊。

后来两个人都喝醉了，我扛着阿飞，欣然扶着陈珂走出KTV。那天晚上，阿飞第一次提及他喜欢欣然这件事。我惊讶道什么时候？

阿飞说：从她第一次走进我们教室的时候，从她第一次和我说话的时候，从她第一次向我诉说今天的烦恼和对未来的期望的时候。你知道吗？了解她以后，我感觉她和我认识的所有女生都不一样，在那种表面的成熟和戾气背后，我好像看见了一个需要人心疼和陪伴的孩子，可又固执地从来不把这一面给谁看。有时候就那样怔怔地看着她，想着，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呢？是那个强大到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是她呢，还是脆弱到需要我保护的人是她呢？可是啊，无论是哪一个她都已经在我心上了，可是啊，她再也不需要我保护了，可是啊，我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

我呆呆地看着阿飞，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说出那句我爱你的，不是所有时间都能说出那句留下来的。

阿飞一个180的大汉在我肩上哭的稀里糊涂。欣然发来短信问我们到了吗？我说还没有。她说帮我照顾好阿飞哦！我说你有没有喜欢过阿飞。她说别闹了，我们三个是好朋友啊，哈哈哈！

有一首歌叫《爱的故事下-但愿他珍惜你》，但有些人无论他珍不珍惜，她都不再属于你。有些没开口的话，后来无论怎么说，都显得苍白无力，都好像是求朋友办事的人，功利地诉说着过往。

第二天课间，去上厕所的时候。阿飞摸了半天，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支被压到变形扭曲的烟，点燃，猛吸了一口。烟从口腔经过咽喉再到肺部。呛红了阿飞的脸。我一把夺过阿飞的烟，质问他为什么要抽烟！

他说：她也抽烟的。

我说：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抽烟？

他说：为了和她有共同话题。

后来，欣然跟阿飞说，她要戒烟了。阿飞问为什么。欣然说陈珂不喜欢抽烟的女孩子，太社会了。欣然的烟戒掉了，可是阿飞没有。

谈情十年

一年后，阿飞被学校开除了。理由是打架斗殴，影响学校教学。前天晚上，欣然给他打电话说她和陈珂看完电影后拉着她去宾馆，差点把她强暴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欣然哭，阿飞在旁边不知所措，只能不断的递纸。第二天，阿飞把陈珂叫到教学楼楼顶，狠狠地打了陈珂一顿，轻微脑震荡。学校传的沸沸扬扬，欣然被陈珂强暴了，阿飞帮欣然报仇。

阿飞走了，我帮他搬东西的时候。我问：阿飞后悔吗？阿飞说：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揍那小子。我说：可是她甚至都不来送送你啊。阿飞傻笑。突然欣然在后面吼道：你为什么那么傻，你打他干什么？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啊，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阿飞笑容凝固了，僵硬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你知道吗？欣然，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欣然说：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欣然说完转身就走了，阿飞直勾勾地看着欣然离去的背影，往前跑了几步，摔在地上。我跑过去扶他，他却这么也不肯起来。我凑到他嘴边才听见他小声嘀咕着：她怎么这么狠啊，她怎么这么狠啊……

后来的阿飞总是会在我们放学的时候等在我们校门口，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同时放学的情况下，从城南跑到城北的，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知道欣然不会搭理他，他还是会固执的等在那里，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怔怔地看着我们的教室。也许有些人光是遇见就已经很美好了吧，也许只是看着她在的方向，呼吸这同一片空气就已经很幸福了吧。

春去秋来，高中很快就结束了。我考上了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而阿飞只超出了本科线几分。欣然去读专科了。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那个骄傲的少年，甚至我觉得我的安慰在他眼中不过是考上大学后的炫耀。我去找欣然，我求求她叫阿飞去复读。欣然答应了。那天晚上，欣然买了一支钢笔，绑着丝带装在铅笔盒里。这应该是欣然送给阿飞的第一份礼物，阿飞手足无措，眼角眉梢全是笑意。酒足饭饱之后，阿飞说：欣然，你可不可以等等我，可不可以晚点再恋爱？欣然说：好。

许多事情，当时的我们不明白，后来我们再清楚的时候我们却再也没办法改变了。欣然那个时候说的好是真的好，而阿飞也是认真的准备复读。可是很多事情没办法去圆满。

高四结束后，阿飞拿着三本的录取通知书低头走进了那所他曾经怎么也看不上的大学。他并没有等到欣然。那天晚上阿飞跟我打电话说自己只有这个水平，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是一样的。我只能不断地安慰他：现在大学文凭到处都是，文凭真的没那么重要。阿飞笑了笑，那笑声仿佛是在说我只是站在制高点评说他的过去一样。一个想发火的人全世界都会给他找理由。阿飞阴阳怪气地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考上了一所985吗？想当年，我初中的同学都得叫我一声飞爷。接着我听见了一声抽泣声，阿飞不断地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阿飞一字一顿地说：今天我看见欣然了，在马路对面，和一个男的在喝奶茶。我甚至不阿飞敢过去打招呼，我不敢啊，我只能装没看见，我只能装没看见啊。随后又是一阵抽泣。过后，阿飞问我他是不是很糟糕啊。没等我回答，他就挂了电话。

三年后，我大学毕业了。阿飞考研成功。阿飞拿着他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等在欣然楼下，抱着一大束玫瑰，裤兜里揣着我陪他挑了很久的戒指。欣然下楼，看着阿飞。阿飞结结巴巴地背着他改了一遍又一遍的告白话语，笨拙地像小时候老师叫背书却不会背的小孩子。可是欣然只说了一句话就击溃了这个男人心中的所有柔情，连根拔起的还有七年来阿飞对欣然的所有爱恋。欣然说：我有男朋友了，这几天没联系你，是因为我和他去开房了，我爱我的男朋友，跟他在一起我很开心……

我第一次在阿飞眼中看见了绝望和愤怒。

也是第一次听见阿飞对欣然说出那么难听的话：我真后悔认识了你，我自己他妈的就是一个贱逼。

谈情十年

从此以后，阿飞再也没出现在我们的聚会上，阿飞QQ微信电话号码什么都换了，我知道，他是在躲着欣然，那时候总觉得再难的坎阿飞总能走出去吧。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错了，一段失败的感情不会杀死你，但会杀死你继续相信爱情的能力。

阿飞背着我们去参加了欣然的结婚典礼，婚礼很隆重。阿飞显得格格不入，送去的礼物除了礼金还有一支钢笔。

阿飞说那天她好像很忙，忙着接待四面八方赶来的客人，忙着一桌一桌地敬酒喝酒。他老公甚至不知道帮她挡酒，他老公不知道他胃不好吗？

阿飞说他那天好像很美，窄窄的裙子包裹着她的腰，雪白的婚纱映着淡金色的眼影，她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盈盈发着光，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欣然。

阿飞说他和几位高中同学坐在饭桌前，看他俩交换了戒指，看他俩说着热烈高亢的誓词，听着耳边同学们互相寒暄，说着我们就这样一路从高中课堂走向了结婚殿堂。

阿飞说婚宴后的KTV，她喝醉了，像个朋友那样搂着他的肩膀说：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好，我都知道，现在，你该去找个女朋友了。这是她离我最近的一次。

阿飞说我还有好多话没跟她说，想说我还是喜欢你，想说可不可以不结婚再让我想念几年，想让他照顾好你。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早一点说出来会不会不一样，如果我当初没有把她让给陈珂会不会不一样。可是啊，可是啊，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阿飞说十年了，我看她沿途美下去，最后却嫁给了别人。

谈情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