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娘

老牛是在一九五几年失踪的，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至于人们为什么称呼这个孩子为老牛，不得而知。

虎子知道村里曾经有过老牛这个人，是因为有牛奶奶在。她老来得子，宝贝的不得了，谁料天降厄运，儿子失踪了。至于这个裹脚小女人，姓字名谁，村里已没有人记得。其实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与之招呼时都喊老牛他娘，她也乐于人们这样喊她。在她，只要有人呼唤老牛就好，这样她会感觉到儿子就在身边，那是她生命的全部，是她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老牛娘住一个很小的土坯房，大概也就二十平方吧，个高点的弯腰才得进门，室内灶台连土炕，一张简易小方桌，干净的碗、盆、壶、向来摆放的整齐，没有衣物柜，叠好的衣服被子，码放在土炕一角，上面蒙一块兰花土布，这几乎是老牛娘，能看到的全部家当了。

孩他爹在世时，几次提起翻建新房，老牛娘不肯，她怕孩子哪天回来时，认不得自家房子，错过牛儿回家。别说房子不能翻建，就是房周树木都动不得，一草一木，保持了牛儿失踪时的原样。再说，老牛娘也很少在屋里呆着，只要天气可以，她总是坐门前马路边，这是唯一一条通向庄外的路，老人或坐或站立，目光极眺远方。那来路上，常有她看错的影子---错了，那也是希望啊！

虎子常到牛奶奶这儿耍，不是来慰藉牛奶奶的孤寂。在春有榆钱的诱惑，麦子一熟杏儿也跟着熟了，还有秋后的大红枣，对于一个几岁的孩子，是没有免疫力的。老牛娘也讨喜孩子，只要有希口的零食，进了孩子的肚，比入了自己的嘴要香的多。虎子也会哄老人开心，牛奶奶叫的甜，这样的孩子，别说失独的老人了，哪一个又不喜欢呢！

入学后的虎子，只要不去学校，就领了小伙伴们嬉戏于老牛娘的房前屋后，无论是黄杏还是红枣，老牛娘舍不得吃，都便宜了这群孩子们，她早已把这些个孩子，看做是自己生养的了。树的顶部果子，老牛娘是不允许孩子们动的。她盼着，牛儿今天或许明天回来，那是留给牛儿吃的。孩子们望着树上最后的诱惑，馋了，就顺了马路，跑到村口向远处张望，希望哪一天能接到牛叔归来，一起享用那树上留着的果子。而每一次，都是乘兴而去失望而归。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老牛娘的视力一天不如一天，裹足小脚愈加不负身重，这期间挑水捡柴草，多亏了渐渐长大的孩子们的照顾。她很执着，从来都是相信牛儿迟早会回来。她跟孩子们要来铅笔本子，不写字，只在纸上一遍遍的画小人，无数次的画。那天看着自己画出的小孩，脸上笑了，眼圈内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她又哭又笑的轻轻呼唤，牛，是牛儿，就是牛儿的模样，我的孩子，娘找到你了，娘找到你了......她抚摸着亲吻着，她看着画像，一遍一遍的呼唤着牛的名字，这是一个娘，一个娘对自己孩子的抚摸啊！还有什么比这温柔的令人心碎。

老牛娘把自己画出的孩子的像，贴在房间内，每时每刻她都能看得到自己的孩子，她愉快了许多。她不停的画，也画出了自己孩子长大时的模样。村里人有外出的，他就把画像拿过去，求人帮忙把画像贴在能到达的地方。村里有外来的货郎，她也拿了画像，提一壶水，拄着拐，给人送过去，顺便打听儿子的事，自然货郎也许诺日后帮着打听。   

虎子也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天晚饭时，虎子给牛奶奶端一碗饺子，看到奶奶躺炕上，拿着儿子的画像，气色不好，问奶奶是不是病了？奶奶说老了，就这样。奶奶从炕角拿出一个粗布包袱，打开给虎子看，奶奶也到岁数了，怕是等不到你牛叔回来了，这是给你牛叔攒的，我走后，你叔要是回来，你就交给他，他不回来，你就留作纪念。奶奶环顾空荡的土房，再看一眼门外的远处，叹一口气接着说，这房子也不行了，不定哪天也要倒了！外边的树，一定要留着，无论你牛叔回不回来，都让它们在那儿长着吧，一定照顾好这些树。奶奶深情的说:“孩子，你是奶奶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奶奶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是你陪奶奶走过了漫长的等待岁月。”奶奶没流眼泪，或许奶奶的眼泪，在多少年前就流干了！

牛奶奶走时，胸前抱着儿子的画像，她走的很平静，也很安详，或许，人生的最后那一刻，她找到了自己的儿子，要不，她嘴角怎么还带着微笑呢！

如今，在牛奶奶住过的地方，那几十棵老榆树，早已成为村里的风景树了。那杏树枣树，每年都有花开，也都结下黄杏红枣。那摘果子的孩子，变换了一波又一波，那长在树顶的果子始终没人采摘。后来的孩子们也不知为什么要这样，却也遵循了这一规矩。夕阳下，一个驼背老人坐在树下，他是在看远处的风景，还是等一个要归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