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鸟伯乐“此地有鸟”PK赛七月征文，PK对象：郁蓁
“前面进入区间测速路段，全长八公里，限速一百二十，当前车速一百一十八。”
导航里传来年轻妹子清脆的声音。此刻阿六正开着车，在这条省城回家乡的高速路上飞驰，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他是一名网约车司机，从家乡小城载了一个客人到省里，现在空车返回。本来不想夜晚跑这段长途的，可最近生意都不太好，接的单也不多，跑这一趟还能有些赚头，他便接下了。
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远光灯所能照到的最远距离处，这是一个老司机的习惯。高速路段有两百来公里，按他的速度不用两个钟就可以回家了。回到家，应该是四点，正是家人睡得最熟的时候。以前偶尔也有过下半夜才回到家，妻子一般也没有怪他，她都知道他挣钱不容易。
想到妻子，阿六的嘴角不由得弯起了一点弧度，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和妻子，是自由恋爱，并不像身边很多朋友那样通过相亲而成。他们是在广东大厂打工时，相互认识并迸发了爱的火花。
他还记得妻子刚进厂那天的场景。那天他刚好有事往厂门口走去，下午的阳光倾照着他，地上的影子在跟着移动，按平常，他是有点讨厌这夏日太阳的，那天他却觉得格外舒服，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只见一个长得并不高的年轻女孩，手里扛着一个大包包，满脸热情且自来熟地向他问路，完全没有新人的害羞感：“哎，这位帅哥，请问下女员工宿舍怎么走？”
从没碰到过女生搭讪的他，扭头看了看周围，又盯了两眼地上的影子，确定陌生女孩子问的是他后，才后知后觉地摸一下头，认真地指路给她。
女孩在他指路后落落大方地说：“谢谢！谢谢小帅哥，你是个大好人。”那一颦一笑的青春热情，就这样定格在他脑海里，久久不去。
等等，他说我是大好人哩，阿六似乎后知后觉地领悟起来。这是第一个夸奖他的女孩子，他觉得，他一定要抓住什么，不然以后肯定会后悔。他一改平日不敢接近女生的特点，鬼使神差般地追上去帮着提包，走向女工宿舍。
就这样，两人开始相识了。聊天中，知道了大家都是同个省的老乡，只是各处不同的城市，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俩内心的距离。之后，他们在饭堂坐一起吃饭，休息日一起逛街，一起去看电影。
一年后，他们结了婚，一起回在老家。他凑钱买了一辆车，做起了网约车司机。那时已经过了红利期，他一个新手，虽然勤快，却也收入不高。
妻子来自农村，家境挺一般，但做事很勤快，性格开朗，满脸笑容。他常常觉得自己找到妻子这样的人做老婆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如今，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娃，妻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本地人很少只生一个的，一般就是两个或三个，也多亏父母还能帮忙照顾一下，要不单靠他们俩，也是够呛。
赶路之际，他想想妻子，又想起孩子。平常，零钱多一点，他会买一些小礼物给孩子们。自己的童年，记忆里，除了跟父母劳动，还是劳动。他想给孩子的童年多一些快乐，他觉得他可以做到的，他还能做得更好。
大女儿快六岁了，马上就可以读小学了。人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女儿确实已能帮不少忙。可以帮做饭、洗菜、打扫卫生，还会催弟弟写作业。很暖心的一件小棉袄。
每次回到家，吃饭时，女儿都会帮他舀好一碗饭，用甜甜的童声说：“爸爸辛苦了，我帮你舀饭。”显然，这些是妻子细心教导的结果。做得这么好，他怎么能不喜欢呢。“老婆，感谢你不嫌弃我家，我会加倍努力的，让你和娃们不用那么辛苦。”开着车的阿六，在心里默默地说着。
车过了测速区，路上很安静，好几分钟才碰上一辆车。他偶尔扭头看一下侧窗。窗外，柔和的月色中，群山连绵起伏，如同一个个站岗的士兵，瞥他一眼又快速掠过，似乎也在催着他快点回家。
阿六心里想：这段没有摄像头了，再开快一点吧，可以早一点回家。于是将油门踩下了一点，仪表盘时速指针指向了一百三十多，只有在导航提示前方测速时才减油轻踩下刹车。他很多司机朋友平常都这样，用速度换时间，用时间换金钱。
想着上个月，他一个司机朋友也是半夜开车，精力不集中，撞到了一棵树，现在人还在家里休养中。阿六的眼睛更认真地注视着前方，作为开了几年车的司机，知道这个速度可容不得马虎。
继续开了一段路，阿六不觉有些倦意上头。怎么会这么快就眼困了？没道理啊。自己身体素质向来不错，90后的小伙子，往常开一天车也是中途简单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嗯，是了，白天朋友阿金搬家，一个人搞不定，叫了他去帮忙。这小子人挺不错，就是太实诚，一直还没谈到合适的女朋友。最近终于和一位奶茶店的妹子聊上了，处得还不错。所以搬出了单间，在附近找了一间两房一厅的半旧房子，说女朋友过来时方便些。这家伙平日里也不懂得省钱存钱，经常是月光族。这次租新房子的押金，还是问他借的呢。
哥们感情那么好，不帮也不行，他也只好从微信转出自己本就不多的零钱，弄得自己现在连不不想接的单都得去接。没钱还算了，这家伙爱鼓搞东西，自誉为DIY创意大师，满屋子的东西都舍不得扔，说很多是新女朋友买给他弄的，一定要保留，连阳台的花都得原封不动带到新住处。
所以，整个下午，他和阿金爬了不知道多少趟楼梯，终于把所有东西全部搬到新地方了。他也累得不行，阿金叫他一起吃饭喝点酒，可跑车的他，那敢喝酒？连忙谢绝。临走前，他给了阿金一拳，“你小子如果没把这个女朋友修成正果，以后别再找我搬家啦!”阿金笑嘻嘻地应下了。
又开了一段，阿六感觉越来越困了。要休息一会吗？他头脑里忽然闪现一个问题。可马上，脑海里另一个声音回复了：没必要，还是赶早点回家，忍耐一下就行了。他觉得要做点什么才行，于是伸手把音响音量调大声一些。
音响里，传出刘欢《在路上》的歌声：“那一天/我不得已上路/为不安分的心/为自尊的生存/为自我的证明/路上的辛酸已融进我的眼睛……”
阿六心里一阵欣喜，竟然是自己最喜欢的《在路上》。嗯，自己现在，不也正在努力挣钱的路上么。三十岁了，父母健在，儿女双全，还有个勤劳的妻子在持家。一切，正逐渐走在发展的轨道上。想到妻子，阿六情不自禁又回忆起来。
妻子家来自山里面，嫁来他这座有海的城市。妻子一直很喜欢看海，他家，却离海边还挺远。去年秋天，他开车带着妻子和小孩，一起去三娘湾游玩。在海滩上，孩子们兴高采烈地跑着，妻子也似小孩一般，和小家伙们兴奋地追逐嬉戏。那次，他们拍了很多美丽的照片，还有幸看到了白海豚。妻子兴奋地抱着他欢呼：“我终于看到一直在梦想中的白海豚啦！网上一直有宣传，我们住这个市的却迟迟才看到。”全然不顾还有几位其他游人在场。
他虽然对白海豚不算感冒，但见到妻子那么开心，他也跟着开心。他们约定，以后每年一定要带小孩到海边住上几晚，早起拾贝，晚上在海边散步，享受着海风吹拂的感觉。本身就住这个临海城市，一年都不到海边游玩下怎么对得起滨海城市市民这个称号。
从那之后，开车累了休息的时候，他会时常翻看着手机相册，找着那次游玩的照片反复看，看妻子身穿长裙，在沙滩上妩媚的笑容。
他心里一直在盘算着，父母闲时做点小买卖也还有点收入，自己再努力一点，就可以凑够首付买一套近海的房子，一家人舒服地住进去，也圆了妻子的梦想，那该多好啊。现在本市的房价还不算贵，房价在省内都算倒数的了，努力一下还是可以买下的。
听说国家还有一个运河的规划，从南宁周边直接开挖一条运河连通到本市的入海口。如果开通后，市里的经济发展肯定还会加快，到时，挣钱应该会更容易一些。
想着想着，他心情更舒畅了。不由自主地跟着刘欢的歌声同步哼唱了起来。
歌曲唱了一首接一首，阿六的心情也由欢欣慢慢变得沉默，变得烦躁。走这么久，才过了半路呢，还要好一阵才能回到家。他不由得右脚又加了一点力，时速表指针指向了一百四十二的位置。
阿六又瞄了一眼窗外。这一次，月色已经暗淡，连绵起伏的山峦，如同一头头凶狠的猛兽，不再像是催他回家，而是想张大嘴巴吞下他。
阿六心里一惊，马上开口骂道：“妈的，几个山头狂什么狂，老子一脚就把你们抛在身后了。”
说着，他脚下再加了一下力道。
这一趟来回，他已经开了快五小时，除了中途上过一趟洗手间，并未休息过。他觉得他那么年轻，不用在服务区休息，浪费那十几分钟，他可以更快一点回到妻子身边。他能做到，他心里对自己说。
所以，尽管导航提示了几个服务区，尽管车头中控大屏幕久不久发出“你已连续行车超过两小时，请注意休息！”的提示字样，他并不理会，继续扶着方向盘前进。在他的潜意识里，一是认为，福服务区是为中老年人准备的。
车外，万籁俱寂，静默的群山在夜色中肃立着，在车灯的余光中，冷漠地注视着路上的一切。
由于没到岔路口，这段也少测速，导航也很久没发出声音了。整条高速，只有他一辆车，在孤单地跑着。优秀的隔音减噪设计，看上去车速也并不快。
渐渐地，他感觉公路的边线没那么清晰了，有那么一刹那间，车轮似乎压出了实线。
眼皮一点点加重，似乎跟他焦急回家的心情唱反调，如果不是他竭力睁着，就要闭下来了。我是困了吗？我打瞌睡了吗？不会的，我那么年轻，精力那么好，不会那么容易打瞌睡的。还有不到一个钟头就可以回家了，我能坚持下来的，一定能的，他在意识里告诉自己。
他并未发觉，自己的意识已经有了偏差，如同喝酒喝上头的人并未发觉自己喝多一样。眼前的路，渐渐只是一条模糊的影子，一条脑中印象复刻出来的一条影子。
突然，只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碰撞声“蓬”地响起，他看到他的车飞了起来，越过隔离带往对面翻去。那巨大的震动声把他从刚才那迷糊的状态中惊醒，他知道自己已经发生了车祸，到底是为什么，他已来不及思考了，也来不及做什么动作了。
阿六永远留在了路上，回不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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