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尚同’中国最早的古典民主思想
夫明虖天下之所以乱者,生于无政长,是故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天子立,以其力为未足,又选择天下之贤可者,置立之以为三公。
天子、三公既以立,以天下为博大,远国异土之民,是非利害之辩,不可一二而明知,故画分万国,立诸侯国君。
诸侯国君既已立,以其力为未足,又选择其国之贤可者,置立之以为正长。《墨子·尚同》
墨子认为天下大乱是因为没有‘贤者’,现在我们老百姓自己来选有贤能的人。
正长既已具,天子发政于天下之百姓,言曰:“闻善而不善,皆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上有过则规谏之,下有善则傍荐之。上同而不下比者,此上之所赏而下之所誉也。意若闻善而不善,不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弗能是,上之所非弗能非;上有过弗规谏,下有善弗傍荐;下比不能上同者,此上之所罚而百姓所毁也。”上以此为赏罚,明察以审信。《墨子·尚同》
墨子又认为一旦民主选定了政府及最高决策者,那么老百姓都要听从安排,如果下级认为上级有的政令是不对的,下级是可以提出的。
《墨子·尚同》里还分别细化了老百姓、各级官员、天子各自的‘权利与义务’举例说明。
天下之百姓皆上同于天子,而不上同于天,则灾犹未去也。今若天飘风苦雨,溱溱而至者,此天之所以罚百姓之不上同于天者也。
是故子墨子言曰:“古者圣王为五刑,请以治其民。譬若丝缕之有纪,网罟之有纲,所连收天下之百姓不尚同其上者也。”《墨子·尚同》
最后墨子还强调,天子只是‘上天’的代言人,天子不能违背‘上天’的意志,这里就与《墨子·天志》的内容遥相呼应,墨子要用‘上天’来约束‘天子’这个最高权力者,一旦这个‘天子’不为人民服务,那么就得被赶下台。
从以上可以看出‘尚同’思想虽然看上去对于具体的行政措施而言还非常简陋,但它呈现了中国最古典的民主选举政治启蒙思想。
墨子的‘尚同’得以实施的假设前提是天下人自觉‘兼爱’,墨子希望的是天下人对彼此都互敬互爱、人格尊重,所有人的文明程度已经达成高度的统一和认识。
然后通过大家选举出最优秀的人出来‘做官’,更进一步,这些有德有才的官员,集合他们的见解和智慧,又选出天子,这个天子不是统治者自己说了算的,他是由老百姓的共同决定选举才诞生的。
天是眷顾众生的,天子是上天从所有人当中选出的最有才能的人,来代替自己管理天下的人,是来给天下人服务的。
既然全天下人一致选举了官员与天子,那么大家以后就要听从安排。
今天的西方民主同样是人民选拨出精英,由精英来制定国家决策、法律。然后再罗列出总统候选人,交给人民自己来选择,一旦总统选定,人民就必须得守法地遵从总统下达的决策了。当然总统即便是最高决策者,依然被做出权利限制。
墨子在几千年前只能依靠‘上天’来监督,而今天依靠的是‘宪法’。所以墨子的‘尚同’不是独裁,不是唯上独尊,它有民主选举为前提。
由此可见墨子的思想实在是太超前了,它竟然在几千年前就想到了西方今天大行其道的民主选举制度。
墨子的民主选举思想虽然很先进、很超前,但它却无法适用于几千年前的战国时代,墨子的民主政治思想根本没有普及化实现的条件。
原因有三:
其一,权贵统治阶层坚决反对;
世袭权贵利益集团怎么可能眼巴巴看着自己权益减少,让底层平民翻身?
即便是西方的民主政治也经历了漫长的平民与贵族间的流血斗争,西方国家的统治者一样的喜欢大权在握,没有流血、没有抗争,老百姓是不可能获得应有权利的。
先秦时代,统治者决不能容忍这种挑战权威的思想出现。
在当时国家的君主就好比是私企的老板,整个国家全是他的所有物。他怎么可能容许员工把他一脚踢开,霸占他的企业?
再如私企老板死了,继承企业的只可能是老板有血缘关系的人,不可能是老板手底下的一个高管去继承。
因为跟老板没有血缘的人继承,其他员工就不会‘信服’,凭什么是你去继承而不是我?
我们看西方历史,西方某个贵族死亡,继承贵族遗产的哪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远房亲戚,也绝对不可能是贵族领地里的一个优秀能干的底层人。
中、西方历史都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这是人类文明发展过程的局限性。
当时的老百姓没有把国家看成是‘股份制’,而是潜意识里就默认了国家是君主一个人的‘私有物’。
所以墨家思想虽然很亲民、很符合现代民主思想,但它无法用于当时的时代。
其二,民主选举制度没有推广宣传途径;
民主政治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信息传播的覆盖度,就拿欧美国家选举来看,哪位政治家不是在竞选期间对自己做大量的宣传?
不推销自己,别人怎么知道?
先秦时代没有那么强大的信息传播渠道,候选天子的人不可能跋山涉水的到处拉选票,最终墨子的民主选举制还是只能是理想。
其三:民主没有法治护航
这一点最为重要,法治就是一个国家内部的游戏规则,这个规则越是趋于公正,国家的内部矛盾就越低,国家更稳固。
法治不仅是稳定内部矛盾的工具,它同时也是提高国民整体道德素质的利器。
如果一个国家的民众法治意识还不强,可以想象一下,大家会去用客观公正的态度对待他人的意见吗?
没有法治精神的民主只能是暴民政治,多数派打倒少数派的乱政,民主最后演变成各自立场拉帮结派、永无休止的内斗!
墨子的选举制里其实是有法治思想的,《墨子·法仪》也是在讲要依法治国。
墨子的一整套改革逻辑其实是很清晰的,只是法治又要依赖统治者去强力推行,底层民众是没办法做到的。
就拿英国这个全世界法律学习榜样的老牌帝国而言,它的法治之路也不是从老百姓做主诞生的,而是王权、神权、贵族这些利益集团相互角力而产生的。
《大宪章》被认为是人类民主法治建立的伟大一步,但即便是这样,《大宪章》的内容也并没有维护普通民众的权利,而是贵族与王权在争夺谁能更多的剥削老百姓权利而已。
所以墨子的改革思路就形成了一个悖论,国家要改革得依靠旧权贵统治集团,然而改革的本质却又要彻底除掉旧权贵统治集团。
没有哪个权贵会傻到这个份上吧?
由以上三点可见,墨家理想中的民主政治思路非常先进,但过于超前,受制于在先秦时代的生产力水平,使它不具备可操作性。
最终墨子的‘尚同’理念也只能适用于自己的组织内部,能做到巨子一言,足下弟子皆赴火蹈刃,原因是墨家内部属于小团体。
大家彼此有共同的信念,又相互了解,知道每个人的能力,对公选出来的上级和巨子都没有意见。
就好比清末时的革命党,墨家内部更像这些革命党,党员有信仰、意志坚定,能听从上级指示不怕牺牲。
虽然墨子的民主理论,相较于西方经过了千年来的实践锤炼出的民主法治理念太远,今天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再把墨子的理论拿来用,但它依然能成为我们中国人的精神文化支柱,当时的中华文明能与西方文明比肩,就在于我们没有一样比别人差。
只是基于很多错综复杂的历史客观性,我们的伟大思想并没有被后世继承,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遗憾与悲哀。
(本小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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