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山洪绝境
甫一入洞,李天水只觉眼前一黑。过了好一会儿,两眼方渐渐适应,便看到前方亮起的两团火光,离得并不太远。
身下的白马仿佛听懂了李天水与方才说的话,在这暗道中竟越跑越快,李天水的双腿夹得很松。他很想让这跛马跑慢些。
暗道是上坡,李天水从马蹄踏地声中,听出这路一定也很不好走。
但这跛马仍跑得很奋力。
李天水忽然涌上一阵莫名的孤寂与悲伤,在这周遭深邃的黑暗中,他忽然觉得自己与这颠簸奔行的跛马很像。
他定了定心神,抬头一看,前面玉机与米娜的火光已是越来越近了。再往前,他仿佛还看到了一点模糊的白光。
莫非出口快到了?李天水暗自松了口气。
便在此刻,忽自远方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似是战鼓齐名。只是自顶上高远处传来。
李天水心中一凛,掌心已经湿了,他将缰绳握得更紧。两腿也不由夹紧了马腹。
紧跟着又是一阵沉闷轰鸣滚来,在顶上炸响,这次李天水听清了,是雷鸣声!
跛马跑得更快,却也更颠簸。李天水稳住身子,他看见前方的两团火有些躁动不安,他似乎还听见了杜巨源的喝声。
“啪!”第三声雷鸣极短促,仿佛就在头顶炸开,李天水心头一跳,前方传来一阵尖厉的马嘶声,有几匹马受惊了。紧接着一声高亢刺耳的喉音,随后是厉声呼喝,李天水听出那是走在最前面的阿罗撼与王玄策。
随后,一阵巨大的声响淹没了所有的人呼马嘶。
“噼噼啪啪”的巨响,就像无数条鞭子同时抽打在无数只山羊上。可怕的厄运感猛然在李天水心头蹿起。
前方已经越发光亮,火光已不那么明显,人马的身影渐渐现了出来。李天水的身体却绷紧了。隧道的光亮外,什么在迎候着他?他已无法去想。
因为他听见了一声尖叫,女人的尖叫,转瞬被巨响所吞没。糟了!是米娜还是玉机?
李天水心中大急,凝目抬眼,便见在那洞口,一匹马儿已掉头向后退,另一匹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李天水看见一个人影自马上滚落。
那匹马是杜巨源的马,马上火把未落,是杜巨源落马了!
与此同时,“哗”的一声,一股巨大的激流自洞外冲入,水势惊人,那跛马再支撑不住,向前打了个趔趄。李天水上身已滑出马背,幸而他两腿死死地夹住了马腹。
那跛马连退了四五步,摇摇晃晃地退至隧道一侧的石壁边,竟堪堪稳住了身躯。
原来这隧道两边地势略高,激流和缓不少,亦浅了不少。
然水流仍以惊人的速度倒灌入暗道内,眨眼工夫,跛马站立之处,水已漫过了马蹄。
那马昂头嘶鸣了一声,便人立而起,前蹄搭上了隧道的石壁。此处离洞口已很近,借着洞口透入的光,李天水已看清那马蹄搭上的,原来是洞壁一块凸出的石块,石块并不太大,却似乎恰好能站上一匹马。李天水竟未能察觉。
“到了危急关头,如果你不知该怎么做,就跟着牲畜们,它们天生知道生路在哪里。”李天水忽然想到了阿塔了话。他牢牢环住马颈,身躯渐渐放松贴合在马背上。
须臾间,积水已将漫上跛马后腿膝弯处,它两只前蹄猛地发力蹬出,随着一声高亢的长嘶,那马竟凭着两条前腿的力量,腾空跃起,蹿上了那石块。
四蹄方踏上石面,跛马的两条前蹄忽然一软,向前跪了下去。
李天水急下了马,看向那条跛足,伤腿的布条又渗出了血。跛马的眼中似闪出悲戚之色。
李天水不忍再骑上马背,把背部贴上了洞壁,看着石块下的水流越涨越高,绝望亦慢慢漫过心头。
若不能及时冲出洞,待这山洪没过石块,一人一马必将被冲走。
脚下湍流声“哗哗”,却是昏暗一片,李天水凝聚目光,努力寻出有没有凸出水面的石块或硬物。
他只看到了一个黑影,是人的身影,被水冲过来的人影!
是杜巨源!
眨眼间杜巨源已被水势冲到了石块下,激流中他居然仍能稳住身形,并昂头伸手,抓向石块!
李天水身形一缩,眨眼间已自马腹下闪出。左手紧紧抠住石块边缘,上身随右臂斜斜探向水面,抓向杜巨源。
杜巨源的手掌恰划了过来,眨眼间,李天水的五指已搭上他的手腕。
然而水流冲力巨大,继续裹挟杜巨源的身躯向下,李天水的左手亦将支撑不住。
他浑身忽然如一张硬弓般绷紧,右臂发力一拉,左手猛地一按,整个人在“呲——”的一声裂帛之音中后弹了出去,右手却仍紧紧抓着一片碎布。自杜巨源袍袖上扯下的碎步。
李天水忍着背痛,迅速再起,探身伸臂,一把抓住已借力攀上石块的杜巨源,再一拉,杜巨源的上身便被拉入了马腹下。
二人靠着石壁喘着粗气。李天水转过头,对着他咧了咧嘴。杜巨源的面色已褪去了血色,竟然也笑了出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他喘息着道。
然而水势越来越急,眨眼工夫已快漫上石块的半腰。李天水凝眉看着“哗哗”的水流,手掌又抚上了马背。杜巨源看出,李天水准备在这匹跛马身上赌一把。
忽然一阵“啪啪啪”的踏水声由洞口传来,李天水转眼看去,人马身影愈来愈近,原来是达奚云骑着那匹枣红马,顺流于水中腾跃而来。
距石块三步外,达奚云勒紧了缰绳,那马痛嘶一声,生生停下脚步,后腿微微向后一坐,竟在水流中稳住了身子。
达奚云抬着下巴身躯后仰,看着石块上的两人一马,面无表情。忽然转身解下背后的黑布笼子,迅速抽出一根铁杆子,一拉,拉出近三尺长,达奚云握杆伸向杜巨源,“抓了杆子上马!”
杜巨源起身闪了过去,伸手握紧了铁杆。达奚云以单臂运劲,连人带杆向回一带,杜巨源凌空跃起,飞出石块,两腿一分,就势跨上了马。
达奚云又举起了铁杆子,冷冷看向李天水,“求我!”
水流已漫过了石块半腰,枣红马在激流中似也快站不稳了,李天水抬头看着达奚云,嗓音却很冷静,“快回去!逆流奔回,这匹马驮不了三个人!”
达奚云眉峰挑起,脸色猛地涨红了,“哼!你以为我想救你么?你背上的箱子比你的命贵上百倍不止!”
李天水咧嘴一笑,卸下背上的榆木箱,一甩手,那箱子飞向达奚云身后,达奚云伸手要拦,背后的杜巨源已抓在手里。
“杜兄,这箱子由你暂存,我更安心些!”李天水沉着嗓子缓缓道。
杜巨源自达奚云背后探出了脸,他勉强笑了笑,缓缓点头。
又一股急流涌了上来。达奚云咒骂了一声,勒缰调转头,那枣红马却长嘶一声,竟梗住了脖子不肯走。达奚云怒喝一声,扬起了铁杆。
“呼律律”“呼律律”,石块上,李天水与那跛马同时叫唤了起来,嗓音并不大,却绵长动人,“呼律律……呼律律”
枣红马回望了它们一眼,终于掉转身去,一甩马尾,游龙惊鸿一般,自激流中轻盈地腾跃而起,几个起伏间,已不见了身影。
石块上的李天水看向那跛马的眼睛,随后,又移向那马的伤腿。布条已经湿透了,这条腿不知能否留得住。
李天水强忍住一阵心痛,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双手轻轻环住了马颈,对着马耳低语了几句。
那马似是听懂了,慢慢站稳了身子,浑身一抖,白色的鬃毛与马尾散出了花,一散即收,极尊贵,又极决绝。随后它伏下了两条前腿,李天水便轻轻跨坐上去,那马又昂然立起,仿佛它从未有过一条伤腿。
随后,它向洞口长嘶了一声,纵身一跃,跃入了石块下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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