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前,父亲从家里送鸡蛋过来,还带了一些自己家种的土豆。
父亲来之前,在早上打了电话过来给我。
十点多钟,我下楼准备买菜,在楼底下看到父亲挑一担东西向这边走来,我准备接过来,父亲不让,坚持挑上楼,我住六楼。
给父亲倒了一杯白开水,父亲坐了一会儿,少年朋友在房里做作业,出来见了父亲,又到房间做作业去了。
我要去超市买菜,也顺便带父亲到街上走走。
下楼时,我突然发现父亲的头发全白了,可能以前没有这么注意过,再看父亲也矮了很多,使得我能从上面注视着他。
父亲真的是老了,不再是那个做起来事风风火火的了。
父亲抗战时期出生在甘肃张掖,那时候祖父在国军的骑兵部队,驻扎在甘肃张掖(防止新疆亲苏的盛世才和苏联从西北过来),祖父军荐三阶科员,相当于少校。
然后父亲跟着祖父到山东,安徽,南京。
父亲很小的时候是少爷,那时候,祖父在南京国军联勤总部抚恤处就职,军荐一阶科员,家里有勤务兵,祖母有时候打麻将,就请勤务兵带父亲玩,父亲那时候四五岁。
父亲第一次回到家乡的时候,大概是五岁,家里的房子没有人清理,住在村里其他人家的房子,一到晚上漆黑一片,父亲不习惯,哭着说“这个旅馆不好”,要离开,让祖父去重新开个旅馆。
少年朋友二岁多的时候,第一次回武汉,住在家里,到了晚上也是哭着“我要回高步”,我们在南方住的地方。
在1948年底来国共徐蚌会战,南京军部迁台。从1937年开始漂泊的祖母不愿再去台湾漂泊,祖父就去职回到了家乡教书,父亲也在家乡上了小学。
村里只有初小,没有高小。高小要翻一座山,到四公里外的干仕上,父亲从9岁到12岁,有三年的时候,父亲早晚奔波在上学的路上,翻山越岭,要一个多小时。
有一年春节,我早上起来要到石门山拍照片,天不亮从家里出发,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到石门山,父亲上学的半程,我走得快,也要半个小时。
父亲小学毕业,上了农业中学,在梅川,农业中学后来撤消了,又上了一阵林业中学,这时父亲15岁,比现在少年朋友稍大一点,然后反右派,祖父说了一些实话,就成了右派,教职没有了,回到家乡。
家里没有了收入来源,伯父在武穴上师范,祖母告诉父亲家里的情况,如果他确认上学的话,就借钱上,父亲看到这样的情况,就没有上学了。
“我那时候学习还可以,数学在班上总是三四名,老师总让我帮他批改作业”,吃饭的时候父亲对我说。
父亲从1958年回到农村,开始种田,今年2018年,六十年,一个甲子轮回。
回到农村,家里成份不好,四类分子看待,父亲在农村的冷暖自知,好事轮不上,不好的不会少他。
到我们出生,家里孩子多,粮食不够吃,祖母煮稀饭,然后捞一碗干饭起来给父亲,祖父也饿,我们也饿,我记得我大概5岁的时候,可能是太饿了,早上喝了六大碗稀饭,很稀的饭,结果挨了祖母一顿打,没有办法的年代。
我上学的时候,父亲有一段时间在大队的林场和牧场里做事,后来家里发生了火灾,五间房子,只剩下两间,父亲也被烧伤住进了医院,家里也没有钱,那时父亲36岁。
刚好改革开放,农村分田到户,虽然家里困难,只要苦干,吃的还是有的,家里的田有些远,父母带着我和姐姐在田里做,我10来岁的样子,姐姐大我三岁,一直到我们参加工作之前。
在1986年,发生火灾后的第7年,父亲把火烧的房子拆了,盖了红砖房。
姐姐工作,我上学,到我工作。
父亲一直呆在农村,后来祖母在武穴帮姐姐带孩子,父亲经常送米送菜到武穴。
父亲的脾气不是很好,他小时也是祖父母的爱,无论是少年时代同,还在成年,他是家里的支撑,后来在农村,亦受不少欺凌,父亲不能忍韧,总是以一人之力去反抗,总是遍体鳞伤。
父亲对我们也是这样,要求的事情,不做,或者做不到,他的脾气点了上来,他不会从孩子的角度去看问题。
当然,生活是困境的时候,需要孩子去劳动,孩子还是个孩子,总是不太情愿。
我小时候,为到很远的地方看一场电影,父亲打马肩带着我。在少年朋友小的时候,我也用这样的方式扛着他,叫开飞机,他很是喜欢,在六七岁的时候,有时竟然还要这样,坐在我的脖子上。
小时候我做错事被父亲用电线抽用锄头柄打,后来长大了也和他打,再后来,我说他他也不多语,再后来,吃饭时我把碗丢了,妻子和少年朋友一直拿这事说我。
父子之间的冲突是存在的,父亲和我,我和少年朋友,都有过冲突,但亲情是割不断的,心连着心。
父亲是在1958年前的初中毕业,一辈子虽然是个农民,却也有些文艺小资的范。年轻时当过乡村的话剧演员,演《江姐》里甫志高,戏不多,我小时候见过,在舞台上穿着灰色长袍,围个长围巾,然后被江姐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父亲年轻的时候还喜欢拉二胡,前几年春节吃饭时,他让妻子帮他买一把葫芦丝。
现在父亲喜欢看央视综艺频道,如《星光大道》,有谁歌唱得好,谁表演得好,他比我都熟悉,我回家还时不时跑过来和我讲,我只能啊啊来回应,我不怎么看电视。有一次,他竟然在综艺频道的电视上看到姐姐在那里当观众。
父亲有空时也看些书,不是很多,没有祖父看得多,也没有我看得多。
父亲平时喝酒,也能喝点,我没有看到他醉过,做事也买力气;抽烟,现在不怎么抽了,酒,每天还喝点。
我在武汉上班时,放假或者春节,会买些散装的酒,还有领导送的酒,带给父亲。
我到南方以后,父亲在阳新帮姐夫看了十年的树,事情轻松一些,中间下雨摔了一跤,手腕摔断了,舍不得钱,在小地方找了个庸医也没有接好,现在还是错位的。
2012年,父亲第二次盖了房子,4层的楼房。
后来父亲也逐渐衰老了,耳朵听不清了,打电话回家,他接了,然后把电话交给母亲。
买菜到城市广场,父亲说很大,一个人来还不好找。
回来我炒菜,饭出门时已经蒸上了,让少年朋友下去买了两瓶啤酒,边吃边喝边聊,我吃完,父亲还在喝酒,待他吃完,我又给他添了一点饭。
让父亲住一天,父亲说要回去,割菜籽的时候,热得生病了。
看天不是太热,我让父亲在沙发上先睡一下。
两点多钟,父亲醒来,我给他找了两本《冯玉祥自传》,送他下楼,在路口候车。
车过来,拿零钱给父亲买票,叮嘱他下车时注意,然后看父亲上车,车渐远。
父亲为我们做了很多很多,我们能为父亲做的,只是这么一点点的小事了。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外面是自己的世界,其实,所有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个天伦之乐。
有时间,放下手中的事情,带上孩子,回家陪父母亲吃一顿饭,聊聊天,走一走,对于年年迈的父母,对于我们,对于孩子,都应该是很享受的事情,也是一段珍贵的时光。
2018-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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