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晚,照例是要灯火通明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们赏灯,猜灯谜,舞狮子,吃元宵,成为世代相沿的习俗。在人们眼中,元宵的灯火是驱邪的。它能照亮红尘中一些殊不知名的鬼神的脸,在那块土地上,灵魂会回归到无人惊扰的境地。于是人们把龙、狮子、马等扎成像模像样的原形,以此来庆贺平安的生活。
于是,承延这个习俗,小区里万家的灯火也都通亮起来,涤荡一切污秽之物,以此照亮我们新一年的希望。
灯对于我来说,似乎也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哪怕是一盏灯,它都能照亮自己,给予温暖和希望。因为曾经在乡下,过了一段靠点蜡烛生活的日子。
记得那时学农半年,已经是高中生的我特别害怕走夜路。五六个同学,靠点着一支小小的蜡烛,往返于大队部和寝室之间。那时白天干农活,晚上去大队部搞宣传,写标语,写大字报。(据说我们住的县城,因为大风,把主线缆刮断了,技术工人都抽调到大坝修水库了,一时半会回不来。附近几个乡也都停电,倒是大队部在镇上,有灯。
于是镇上就给每个知青点每月发几支蜡烛,用完就没有了。所以我们能省则省,等人都到齐了一起出发。)
走在狭窄的田间小道上,夜是黢黑的一片,在我的脚下仿佛横着沉睡的大海,但是渐渐地像浪花似地浮起一条灰白色的小路。然后夜的黑色逐渐变淡。哪里是山丘,哪里是房屋,哪里是菜园,渐渐分辨出来了。
那时因了右边的几处平房里发散出来几点灯光,是它们扫淡了黑暗的颜色。
我望着这些灯,灯光带着昏黄色,似乎还在寒气的袭击中微微颤抖。有一两次我以为灯会灭了。但是一转眼昏黄色的光又亮起来。这些深夜还燃着的灯,只有它们默默地在散布一点点的光和热,不仅给我,而且还给那些寒夜里不能睡眠的人,和那些这时候还在黑暗中摸索的行路人以照明和温暖。
路边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怕是谁从城里走回乡下来了。我想,在这个人的眼里、心上,前面那些照耀他回家道路的灯光会显得是更明亮、更温暖吧。
我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验。走在夜路上,只有一点微弱的灯光,哪怕很远,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扑灭的灯光也可以鼓舞我多走一段很长的路。
那时大片的飞雪飘打在我的脸上,我的棉鞋不时陷在泥泞的土路中,东一崴,西一扭,大风几次要把我摔倒在污泥里。我似乎走进了一个迷阵,永远看不见路口,看不到路的尽头。
但是我始终挺起身子向前迈步,因为我看见了一点豆大的灯光。不管是哪家的灯光,都可以给行人,或者是像我这样的一个夜路人指路。
他们点灯不是为我,在他们的梦寐中也不会出现我的影子。但是我的心灵仍然得到了温暖。我爱这样的灯光。几盏灯甚至一盏灯的微光固然不能照彻黑暗,可是它也会给寒夜里一些不眠的人带来一点勇气,一点温暖。
记得深夜到过海边,因为那时就住在海边上。孤寂的海上的灯塔是个长明塔,不用担心哪一天夜晚会不发光!由于它的长明,挽救了多少船只的沉没,任何航线的船只都可以得到那灯光的指引。
现在的城里,一到夜晚,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灯,如同太阳般温暖的眼神期盼着家人回归。就像哈里希岛上的姐姐为弟弟点在窗前的长夜孤灯,虽然不曾唤回那个航海远去的弟弟,可是不少捕鱼归来的邻人都得到了它的帮助。
这些光都不是为我燃着的,可是我却也分到了它们的一点恩泽:光和热。光驱散了我心灵里的黑暗,热促成它的发育。想起了朋友说过的一句话:“我们不是单靠吃饭活着。”我自然也是如此。我的心常常在黑暗的海上漂浮,要不是得着灯光的指引,它有一天也会沉到海底。
下乡时见过一青年,跟他父母吵过架后就一路狂奔到村口的小河边,纵声跳下。就在众人呼喊救命时,即刻跑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农人跟着跳下去抢救。
青年醒过来时发觉自己躺在邻家的床上,桌上一盏油灯,眼前几张诚恳、亲切的脸。“这人间毕竟还有温暖”!他感激地流着泪水,从此改变了生活态度。“绝望”没有了,“悲观”消失了,他成了一个热爱生命,积极工作的人。
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最近还见到这位朋友。那一点灯光居然鼓舞一个出门求死的人多活了这么多年,而且使他到现在还活得健壮。我没有跟他重谈起灯光的话。但是我想,那一点微光的温暖一定还在他的心灵中摇晃,扎根。
我想,在这人世间,灯光是不会灭的。它伴随着我们,驱邪,发热,温暖一直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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