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我叫唐三角

1

我认识我叫唐三角是在一个写文软件上。

我叫唐三角是他的ID，姓名未知，所以网名成了他的姓名。

见面？他拒绝了我的邀请。

但，我们聊了很多。人生，理想，事业，灵魂……大多数时间，是我在说，他在听。但，他的寥寥几语让我醍醐灌顶。

对他的依赖，让我活成了另一个我叫唐三角。遇见他，我从一个书虫变成一个网瘾少女。

他是一个连载小说作者，写武侠，一个关于江湖豪情的故事。

我喜欢言情，遇见他的文字，爱上了武侠，他的武侠。

他是热文作者吗？

20个粉丝证明了他文章的冷门。虽然卑鄙，但我喜欢这样。因为，二十分之一比十万分之一显眼。

透过他的文字，我听到了他的声音，见到了他的微笑，触碰到他蓄了两年的山羊胡。

他，知天文懂地理，通古今晓中外。

我问，你是万能的吗？

他说，我是努力的。

聊天时，他称呼我为“您”。“您”虽是尊称，但我觉得，它把我推到了千里之外，冷。

时间让我习惯了冷，但见到它时，心里拂过一阵凉风。

在看见“你”的那个晚上，我失眠了，想他想了一整晚。

这种想，是幻想。因为，他的脸，他的身子，他的手脚，是空白的。

我把思想化作一只笔，在脑海里挥毫描摹。但，当黎明的第一缕光线照亮我的作品，它是一片空白。看着天花板，我眼前空空的，心里空空的，脑子空空的。

这天，我问，见面吗？

他说，我拒绝。

我笑了，心从嗓子口落到原位，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2

神秘是因未知而令人好奇，引人遐想。

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为什么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因为婚姻是赤裸裸的现实，爱情是朦胧恍惚的浪漫。

他的拒绝守住了我的理想，守住了我心里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我叫唐三角。

我对他的感情是复杂的，是琼楼玉宇，是空中楼阁，是海市蜃楼。

我写了一部武侠小说，男主角名叫唐三角。他的出场白是，我叫唐三角。

我把小说发给他看。他生气了，大发雷霆。

“写武侠，请尊重它，态度严谨！”

他浑厚有力的声音，从手机的扩音器中流出，一瞬间，我心跳加速 。

虽然卑鄙，但我喜欢这样。我叫唐三角，他从一片空白中显出了影像。

“阿张，把药吃了睡一觉。”

一个女人的声音把一缕淡影冲散，我心里涌起一股怒火，一个横扫把药和水杯打翻。

“你想我死吗？看看你的脸，有人样吗？”

女人吼道，双眼通红。

我知道她是我母亲，她生我的气了。因为，我是一个网瘾少女。

“妈，你走吧，我睡。”

我有网瘾，但心疼我妈。我躺下，盖被子，闭眼睛，听门关的声音。

睡觉是什么？我忘了。

我记得失眠，睁着眼睛，脑子里惊涛骇浪。

我变成网瘾少女的由头是失眠。

失眠给我灵感，给我力量，给我创造力。

我奋笔疾书，把脑子里的惊涛骇浪写出来，向我叫唐三角倾诉。

3

我知道我是个正常人，失眠的正常人。

但，我妈认为我病了。所以，她带我去医院看病。

医生是个唠叨的中年男人，但我对他有好感。因为，他有让我睡觉的神奇魔法。

“谁是唐三角？”他问我。

我说：“男主角是唐三角。”

“不，唐三角是她男朋友。”我妈说。

医生对我妈说：“您出去坐吧。”

我妈低着头，抿着嘴，出去了。

“唐三角是谁？”医生问。

“唐三角是男主角。”我回答。

医生笑了，他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笑了，说：“你认为我智商低？你是个巫师，有让人睡觉的魔法。”

他满脸严肃，有点出神。

“我知道你是心理医生，我逗你的。你催眠我吧，我想活。”

我想睡，因为失眠一边给我力量，一边吞噬我的生命。睡觉是失眠的克星，是生命能量的储备。

他说：“我问问你母亲。”

我心想，想睡的是我，问我母亲有用吗？但，他是权威，我服从安排。

爱失眠的我五官感觉变得灵敏，虽然隔着墙，但我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单纯的睡觉，或者唤醒记忆催眠？”

医生问道。

我妈沉默了，她在思考。

“唤醒记忆吧。”

她的声音在颤抖，像害怕什么。

我笑了，他是个庸医。我是失眠，但他诊断我失忆。

我无所谓，因为我想睡。

4

在医生的魔法下，我睡了。

但，我睁眼看到的是一副陌生场景。

镜子里的人穿着花裙子，扎着利落的马尾，嘴角堆着笑。

在这个世界里，有无数种颜色。滑稽！

“阿张，晚上回来吃饭吗？”

我妈的声音？阿张？是我啊！

但，镜子里的女孩说话了。

她说：“我跟唐三角吃晚饭。”

她是阿张。我是阿张。我是她！

我想起来了，她是爱睡觉的我。

但，唐三角是男主角，我和一个小说男主角吃什么晚饭？

我笑了，这是个梦，梦里的事，千奇百怪。

推开门，袭来一阵桂花香，久违的桂花香。

“阿张 ，出门呐？”

老罗叔跟我打招呼。

“是啊，和唐三角吃晚饭。”

李婆提着菜篮子，对我喊：“有时间 ，带唐三角回来，让我看看。”

阿琴婶子推开门起哄，说：“我预约！”

阿琴婶子的龙凤胎孩子蹿出来，攥着我的衣服，说：“姐姐，姐姐，带糖三角回来了，给他们看看，给我们吃！”

他们以为唐三角是糖三角，吃的糖三角。而，唐三角是小说男主角。

我笑了，说：“好，姐姐给你们带糖三角吃！”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誰怜……”

我的手机响了，看着屏幕，我笑了。打电话来的是唐三角。

“我到了，你出发了吗？”

声音和我叫唐三角一模一样，浑厚，有力。

这情景似曾相识，但梦给人熟悉的感觉是正常的。

我挂掉了电话，因为，我紧张。

5

挂掉电话我醒了，看见医生对我妈摇头。

我妈叹了口气，对我说：“你出去走走。”

我睡一觉，有了精神，出去走走合我心意。

但，我想听他们的谈话，所以站在门外。

医生问：“听说您女儿是个小说家？”

“什么小说家，她有网瘾。”

“她想忘记过去，正在用小说思维重塑记忆，以缓解自己的伤痛。但她的主动性表明，过去的事她记得。”

“我能做什么呢？”

“看看她写的小说。”

我妈看网文？笑话！

十年前，我爸迷上了电脑游戏，我妈跟他离了婚。十年后，我成了网瘾少女。

所以，她恨透了互联网。

我妈说：“你去你爸家住几天吧。”

“哦。”

她把我送到我爸家门前，帮我敲门，把我当个弱智。

我爸开门，见我吓一跳。

“天呐！这大半夜的，咦，闺女！”

我妈白了他一眼，说：“闺女放你这儿几天，我有点事要处理。”

“哎，等等。”

我爸抓住我妈的衣袖。

“这可是亲闺女！”

我妈露出鄙夷的眼神，甩手，离开，把我留了下来。

我爸对着茫茫的夜色说：“这大半夜的，喝口茶再走嘛！”

我说：“爸，我渴了。”

我爸转过身，拍拍我肩膀，说：“你呀，记得帮我美言几句。”

“哦”

“话说，你变丑了。”

“呃……”

“啊哈，老爸开玩笑的，记得帮我美言。”

“忘了。”

“哎，你变美了，记得了吧？”

6

我是阿张的妈妈。阿张是我的女儿，唯一的女儿。

我的女儿阿张，善良活泼，青春靓丽，有大好前途。

阿张十岁时，因为她父亲沉迷网络游戏，我和他离了婚。

她喜欢看书，喜欢写作，比她父亲有出息。直到，一个我叫唐三角的人出现，毁了她。

我怕她走上她父亲的老路，竭力反对她上网。可看她坚决的样子，我屈服了。

染上网瘾是小事，爱上网是年轻人的天性。但，她疯了。

出事的那天，她穿着花裙子，束着利落的马尾辫，看得出，她心情愉快。

我问她回来吃晚饭吗，她说和唐三角吃。

唐三角是她网恋的男朋友。因为，他的网名是我叫唐三角。阿张说见面报真名，比较有仪式感。

所以，唐三角是阿张对我叫唐三角的昵称。我们就跟着她叫唐三角。

她出门一小时，医院给我来电话了。我看到她时，她是昏迷状态。

事故是垃圾桶爆炸，一死十伤。

阿张被爆炸的气浪弹开，头部撞在路沿上导致昏迷，属于十伤中的轻伤。

她见到唐三角了？

她问到唐三角的真名了？

这些是未知的。

知道的是，她醒来大叫：“别走，我叫唐三角！”

她睁着双眼，虽然看的是天花板，但她脸上的恐惧表明了她看到的画面之恐怖。

她闭眼时，有泪滑落。

阿张是这时疯的。

无数的夜半三更，我被她尖厉的笑声吵醒，看天花板等天明。

医生说要唤醒她的记忆，正视恐惧是克服恐惧的关键。但，她陷得太深。医生叫我，读读她的小说，寻找线索。

7

我恨互联网上的任何娱乐活动，包括网络小说。但为了阿张，我愿意一试。

我让她爸照顾她几天，我要探探她的电脑。

电脑桌面是一个大大的糖三角，吃的糖三角，甜掉牙的糖三角。

她的聊天框开着，我看到了她和我叫唐三角的全部对话。

唐三角，这个罪魁祸首！

“你在哪儿？”

我给我叫唐三角发送了一条消息。

噔噔！他回消息了！

我看了看，最后一条消息是我发的。

“你搞什么鬼？说话！”

噔噔！提示声响了，可聊天记录是原样。

左下角有个东西在跳动，我点开一看，是我叫唐三角的聊天框！

阿张，是我叫唐三角？她在这里自言自语？

如果阿张是唐三角，那她是人格分裂？

我攥着拳头，咬着嘴唇，让自己保持镇定。我点开她写文的网页，看她的小说。

前二十章是正常的武侠小说，后面的文字是她语无伦次的随笔。

“他死了！是我害死他的！”

“他被四分五裂，他的手脚，胡子，啊！”

“失眠了，他的身首异处占据我的思绪！”

“世界上有时光穿梭机吗？我想时光倒流！”

“他走后，世界成了黑白的。”

“他活着是好的。”

“我要见他，他该拒绝的。”

“我想他了。我害死了他。”

“他叫什么？”

“我叫唐三角……”

我发现，我疏忽了大量关键信息。

8

我在我爸家里呆的第二天晚上，我妈跑来，抱着我爸大哭了一场，嚷着有救了，有救了。

我爸受宠若惊，对我竖起大拇指。

我问：“妈，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怎么了？”

她擦了擦眼泪，白了老爸一眼。

“我的表现是优秀的，我的心意是真诚的……”

不等他表衷心，我说：“我跟朋友约好了。”

老妈低头，说：“明天和我去看医生。”

我是顺着我妈的，而且我叫唐三角很开明，会原谅我爽约的。

“好。”

医生换成了一个年轻帅气的，他戴着金丝边眼镜，眉眼带笑。

他下巴上的一绺山羊胡，和我叫唐三角的相符度98分！

“啊！”

我头疼欲裂，脑子里现出一片红光。

听到一声巨响，我蹲到地上，大喊：“炸啦！爆炸了！”

等声音平静，我睁开眼，穿着花裙子，束着利落的马尾，站在穿衣镜前。

这场景似曾相识，我想，这是个梦吧。

耳道里响起嗡嗡声，然后是嘈杂声，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后，我睁开眼，看到街道上人来人往。

紧张是我唯一的反应，像暴风雨前的潮气，眼前的风平浪静，其乐融融之下，我嗅到了恐怖的味道。

我闭着眼，想由此从梦里醒来。

医生问我：“你在害怕什么？”

我吞了一口唾沫，发现嘴里干得舌头粘住了上颚。

我睁开眼，医生是那个爱唠叨的中年男人，他递给我一杯水。

9

我咕噜咕噜，喝了整杯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碰到被浸湿的头发。

“我出去走走。”

知道他们有话要说，我主动提出离开。

走动时，后背一阵发凉，汗水浸透了衣衫。

刚刚做了什么梦，我忘了。这个让我汗流浃背的梦，我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医生说：“失败了。”

“遇见那样的事，她恐惧是正常的。”

我妈说道。

“她要勇敢，勇敢是治好她的关键。”

“给她点时间吧。”

“时间太久不好，她塑造的记忆取代了事实，她的分裂人格要影响日常生活的。”

分裂人格？太离谱了！

我冲进诊室，问：“什么分裂人格？”

我妈拉起我的手说：“我们回去吧。”

“我爱失眠，但你怎么说我人格分裂？”

我指着医生，质问他。

他一笑，说：“你这么急躁，你的唐三角知道吗？”

“别提唐三角，他是小说男主角，与我情绪何干？”我加大分贝。

“你不尊重唐三角，晚上聊天，白天否认他的存在？”

“什么火热？他是教我写武侠的老师！”

“出来！唐三角！你要躲在这身体里多久？你的教养呢？你的学识呢？你的理智呢？”

听了这医生的话，我有点晕，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白。咣当一声，我被扔进一个黑盒子。

“对不起。”

声音浑厚有力，是我叫唐三角无疑。

我心想，他怎么在医院？

“你现身了，我叫唐三角。”

“您了解我，高山流水遇知音，我喜欢和懂我的人交谈。”

10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盒子里，我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

“阿张，阿张，阿张。”

听到我妈叫我的声音，顺着声音，我醒来了，眼前一片光亮。

医生笑问：“你想被关在黑盒子里一辈子吗？”

我摇摇头，说：“我想呆在现实里。”

“但，你要勇敢。”

“恩。”

“你闭眼。”

医生打了个响指，我回到车水马龙的街道。

人行道的对面是绿灯，人们与我擦身而过。我站在原地寻找什么人。

绿灯变黄了，我看见对面有个人，他蓄着山羊胡，是我叫唐三角。

“我叫唐三角！”我喊道。

他走着。

“别走，我叫唐三角！”

他听到了，停下来，转身。

黄灯变红了，一辆车撞上他，落到几米远的垃圾桶边。

车速中等，他是轻伤，我看见他要起来。

我跑过去，风吹来一股烧焦的塑胶味道。

“砰！”

垃圾桶爆了，强大的气流把我叫唐三角扯成碎块。

鲜血撒，残肢飞，他姓甚名谁，问谁去？一言出，环环扣，他死是我害，孽缘呐！

“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我叫唐三角。我的唐三角，他死啦！”

我醒了，看见我叫唐三角的背影在不远处。

“都是我的错。”我说。

他侧着脸，一绺山羊胡在光线里亮晶晶的。

“是意外。原谅自己吧。”

“是我的错。”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但我走几步，他走几步。

“你别……”

我捂住了嘴，剩下的省了吧，错了一次。

“我要走了。天有不测风云，原谅自己吧！”

他说。

“我，好。你要好，来世……”

一阵风过，他消失了。

11

“唐三角长什么样子？”

“胖胖的，穿着糖衣，咬一口嘎嘣脆。”

“是男主角唐三角，那个唐三角的样子。”

“身形修长，蓄着一绺山羊胡。”

“我是说五官，眼睛，鼻子，嘴，耳朵。”

“空白，是空白的。”

“啊？你这是爱情故事？是恐怖片吧！”

“是恐怖故事，我是罪魁祸首。”

“你相信这世界有鬼吗？”

“有鬼，鬼在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