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日短,畈地里也没什么农活,年轻人大多喜欢睡懒觉。我也一样,总要等到太阳从窗外射进来,拂到我的脸上,才披起衣服,伸个懒腰,磨磳着去洗漱。
每次下去,母亲总是从脚盆旁直起身,甩了甩沾满肥皂泡的手,对我笑一下。“起来啦。”好像为她的搓衣声打搅了我而不安。
此时,厨房的饭早熟了。
我洗漱一通,坐到桌子旁时,母亲的热饭热菜已上了桌。我只顾着埋头吃饭,母亲在一旁看着我吃,一边唠叨:“若想睡,你就多睡会,反正天也冷,也没什么活干,啥时候起来,我再将饭热热就行。”
但母亲一直早起,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也不管是忙季还是闲季,天刚蒙蒙亮,她就起床,打开大门。她说这样才有人气,才像个家的样子。
而我早已成人,这个家的顶梁柱本该是我,本该由我来开第一次门,关最后一次门的,由我来撑家门,引人气的。但在母亲面前,我一直如同小孩,被她护在腋下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母亲每次早起,首先就是将饭菜烧好,再将昨晚全家换下的衣服搓洗出来。此时,若我起来了,她就揭开锅盖,一起吃饭,若我没起来,她又去去菜园,瞅瞅庄稼。吃完饭后,她忙着将碗筷一洗,之后,赶紧将衣服拿到水塘里浣洗干净,晾起来。
大冷的天,我让她晚点等气温升高些再洗,她说迟了不行,别人洗拖把,洗抹布会将水弄脏了,衣服浣不干净,穿着不舒服。
家里的洗衣机缩在卫生间的角落里,套着保护罩,几年下来,仿佛被人遗忘。“那东西费电耗水,又洗不干净,甚至还会搅破衣服,比不上我这双手。”在每一次我将衣服扔进机桶里时,母亲又撸起袖子,将衣服捞上来,还不忘数落一通。
吃完了饭,母亲将碗洗了,挽起水桶,拿上棒槌,来到水塘边的青石板上。她很高兴,水真清亮,映着她的倒影。她绾了绾头发,用棒槌拨了一下水,哼起歌来,她又是第一个来浣衣的。
真是太闲了,我绕着水塘边走了几步,外面冷嗖嗖的,没什么人。我揉了揉隆起的肚腹,又撞回家,窝进椅子里,无聊地打开电视。
电视正播放着一档情感节目,主持人引导着话题,受访者讲完与母亲相濡以沫的故事后,一名歌者上台深情地唱起了《烛光里的妈妈》。镜头打在台下观众的脸上,有人红了眼眶,有人摘下眼镜抹泪。
一贯大大咧咧的我,其实挺多愁善感的,每每听到动情的故事,看见别人流泪,我也会情不自禁。
我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抽了抽鼻子,眼睛不停地眨起来。这时,二婶推门进来,喊了一声:“嫂子,走啊,去晚了人多,又要等。”
我一惊,蓦然回头,才发觉母亲正躬着身拖地。她的动作很轻,但又很用力,因此腰弯得特别厉害,她怕打扰到我呢。
二婶是来邀母亲一起去医院理疗,今天是第二天。母亲长期劳作,已患上腰椎间盘突出,压迫着神经,左腿很痛,走路一瘸一瘸的。
母亲直起身来,朝二婶扬了扬手:“你等一会,我马上拖好了。”
电视里忽然响起了猛烈的掌声,直冲着我的耳膜。我起身,快步上前,“啪”地一声关掉电视。母亲有些惶恐,怔住了,不知道哪儿让我不高兴。我走到母亲面前,将她拉到椅子边坐下,捡起拖把,快速拖起来。
母亲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不停地搓着手,讨饶似的盯着我麻利的身影。
年轻人就是不一样,三两下就拖完了。我搀起母亲,让她坐到摩托车上,启动了车子。“妈,我送您去医院。”
虽然有太阳,但风依旧刀子一般刮过来。我的眼窝热热的,我使劲眨巴着眼睛。
路上没什么人,远处有密密的树,嶙峋的山,风景很美,但离我很远,很模糊,根本触不到。近处,我的背后面,母亲乖巧地偎着我,温暖而绵柔,似有一颗高大的树,一座厚重的山,贴着心窝,让人安定。
这样的风景,才值得去握紧,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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