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箪食，一瓢饮
说来饮食，自小是爱极《射雕英雄传》的。刀光剑影趣味寥寥，偏生爱它几道诗情画意的菜肴。一碟“玉笛谁家听落梅”，一碟“二十四桥明月夜”，一碗“好逑汤”。自然，还有那令洪七公念念不忘的“鸳鸯五珍烩”。单单名字已够醉人，手抚着薄纸，似要将它们一一望穿。
安心而虔诚地做一道菜肴，守着炉火，砧板上是方切罢的芫荽，散发着辛烈的香气。自己就坐在一旁，听水沸腾的声音。若心闲了，在桌子一角读几行诗句，写几行不成文的话，纵无甚哲思道理，也是欢喜心的呈现。当下，即为心净踊跃。
平素极爱蘑菇的，逢着雨后初晴，更是生鲜。它无需香料佐味，一入，便落了俗。袁枚说的“求香不可用香料，一涉粉饰，便伤至味”即是如此。只需将它的蒂轻轻一旋，留下伞帽儿似的蘑菇头，用清水洗净了，沥干。锅底略略刷一层油，将它们一一摆好，撒一层海盐，文火慢煎。窸窸窣窣的，而后，便似雨打蕉叶的声音，淅淅沥沥，哔啵哔啵。未几，香味自锅沿溢出，蘑菇头内满满的汤汁，亮晶晶的，像落满了星子的湖泊。一口下去，汤汁入了喉，蘑菇留在唇齿之间，滑嫩非常。若要取个名儿，便唤作“星河一道水中央”罢。
论银杏果的吃法，莫若用小锤凿个缝儿，仔细着撒一层盐，微波两三分钟便好。若有火盆更好，漫不经心丢进去，还可听它们细微裂开的声响。若然再逢着大雪纷飞，炭火升起青烟，散出银杏的气味，真乃烟火神仙了。这滋味，微苦却不恼人，又有回甘，如同老寿眉。口感是软糯的，常令人想起幼时在灶火中埋着的玉米，黑乎乎的，乐呵呵的。一碟银杏，裂着缝儿，露出黄色的果实，饱满而美。既如此，便唤作“笑而不答心自闲”。咧嘴而笑，心自咸，太白倒是与我一拍即合了。
内酯豆腐，这确有意思。父亲爱用葱花，佐了油盐，稍稍一拌，夏日吃来如同大赦。我倒爱将它切得细细的，落在清水里，筷子轻轻柔柔地一搅，便成了丝丝缕缕的。再添火腿丝，青菜丝，淀粉勾个薄芡，撒几片芫荽叶。白、红、绿，千丝万缕，如同冬季覆盖在大雪中的花叶，又透着热气，真个有韵致极了。想来想去，莫若唤它“雪月花时最忆君”。
最有趣的莫若擀面了，得十分上心才行，否则水多水少，切下来不成个利落模样儿。面粉砌在案板上，中央取个小洞灌水，心里掂量着。搅拌，揉压，反复数次。这过程，若专心致志，定是会心一笑的。与不停地行走，心无旁骛，内心却丰盛柔软别无二致。清水下面，油盐，番茄，芹菜叶，继而闻见清淡宁静的香气。素食所给予的能量是安和的，源源不断的，如同泉水。手擀面，配上时蔬，有个名字的话，应该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庆山写过“对食物保持节制而谨慎的态度，是一种勇气。”只取所需，不贪不妄。吃当季的食物，保证新鲜，且用感激而宁静的心清洗，用最接近自然的方式烹调，如此已是修行。贪求厚重之味，种类之繁，数量之多，实则是一种缺陷。我们的身体需要合适的食物，它只是一个清白无暇的孩童，应该满足它才好。
印度人不贪味，吃简单的食物，做至深的修行。凡事种种，此消彼长。如一片田野，有花开花落，自然少却了荒败。荏苒时光纵横，莫若以花开为春，花落为秋。
总想着，待钟鸣漏尽，便偏居一隅。一箪食，一瓢饮，一人心。一与之定，千秋不移。
网友评论
蘑菇的做法确实新鲜，下回试试。
还想到击筑的老太公
你居然睡这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