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一般人家独门独户的,都会有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专门的地方养着鸡、鸭之类的。我家没有院子,母亲也不爱饲养家禽,所以几乎没有太多跟它们有关的记忆。唯独有一年,在圈出来的一块地方,母亲养了两只鸭子。
平日里,菜园子里的老菜叶子、剩菜剩饭都是它们上好的食物。有时,它们在空地上悠悠荡荡着,一边走,一边低着头啄食地上的菜叶子。有时,它们轮流浮在大瓦盆里,扑腾扑腾着翅膀,把满盆的水溅得到处都是。水滴落在青菜叶上,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晶晶亮的。有时,它们干脆瑟缩着脖子,趴在银杏树的阴凉下睡觉。眼睛闭着呢,稍有动静,便睁一下,随即又闭上。我在心里笑,瞧,这懒样儿。
母亲说,鸭子吃蚯蚓长得快,长得肥,长得壮实。蚯蚓大多在相对湿润且比较肥沃的土壤里,如菜地边,或者粪堆边。村子很多老人空闲时,就拿了铁锹和铁罐子,挖了蚯蚓提回家去喂鸭子。母亲终日忙碌,没有闲暇的时间专门挖蚯蚓,只有在翻挖菜地的时候,备个油漆罐子,挖着蚯蚓了,便捡到罐子里。
回去,倒在空地上,刚才还懒散地趴在台阶上打盹的鸭子们一反常态, “嘎嘎嘎” 地雀跃起来,扇着翅膀,忙不迭地跳下台阶,啄起地上的蚯蚓,就往嘴里送。那急吼吼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春季下稻种之前,雨水也相对较多,农人们要开始翻耕水田了。水田底部的肥沃土壤被翻上来,很多蚯蚓都会跟着跑出来。有次,母亲遇着堂哥要去某户人家的田里捡泥鳅,便让我也跟了去,捡些蚯蚓回来当鸭子们的口粮。
那时兴许是冲着好玩,我一听来劲了,忙去杂物间翻出了油漆罐子,跟着堂哥一前一后地出了门。走到村子的外围,一阵阵旷野里的风轻轻地吹来,有些清凉,却很温柔。基埂路两侧的沟渠里流水淙淙,像一首动听的歌。渠的两边草地上长满了各色的小野花,有红的,有黄的,有紫的,在风中摇曳生姿,煞是好看。我满心欢喜,和堂哥一路有说有笑地往那户人家的田畈走去。
那块水田不是我们村人的,耕田的农人正赶着水牛在犁田。见着我们提了罐子,他便知道我们造访的目的了,但也没有赶我们走的意思。天高地阔,他要犁他的田,我们要捡我们的蚯蚓,互不干扰,都有事要忙呢。乡亲们大抵上都是这样,即便是自己地里的蚯蚓,旁人拾了去,也算不上什么,他们压根不会放在心上。这样无芥蒂地处着,没有隔阂,让人快乐。
估摸着是那块田的肥力特别足,蚯蚓们在泥里待得太久了罢,被农人的犁一翻,都呼啦啦地往水面上跑。水面上乌央乌央的,黑压压一大片。堂哥兴奋极了,胡乱地挽了裤腿,把鞋子往田埂上一踢,就迅速地跳进水田里。他左手拿着罐子,右手捏着蚯蚓便往里装,动作娴熟自然,看得我好生佩服。蚯蚓像泥鳅,滑溜溜的,塞进罐子里还是颇费技巧的。堂哥却很淡定,一捡一个准,几乎不曾失手过,不一会儿,他的罐子都装了一半了。
我还是有些踌躇。几米开外的堂哥朝我晃了晃铁罐子,示意我下去。我慢吞吞地脱掉布鞋,慢吞吞地挽起裤腿,硬着头皮下了田。双脚踩进松软清凉的泥里,我站着没动,犹豫了几秒钟,看着满田的蚯蚓们在水面上跑,心里还是万分害怕。
定了定神,我一边非常注意地观察腿边的蚯蚓,一边小心翼翼地捡,生怕它们会咬我似的。偶有蚯蚓跑到我的腿边,痒痒的。堂哥到底是男孩子,见惯了,一点也不含糊,气定神闲地捡着蚯蚓。后来,堂哥带的两只大桶都装满了,我的油漆罐子只装了一半。堂哥让我再捡点,我不干,并谎称道:“俺家就两只鸭子,这半罐子够它们吃了。”殊不知,与它们,我的心里终究是存着一份疏离,更确切地,是畏惧。
回去的路上,堂哥提着满满当当两罐子蚯蚓,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头,像得胜的将军。他的裤腿、褂袖子上溅满了泥浆,却丝毫没让他的自豪感减却半分。我紧紧地跟在后面,来时的兴奋劲儿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回到家,我把蚯蚓倒在了那块空地上,鸭子们摇摆着肥胖的身子,“嘎嘎嘎”地跑过来,低下头就是一口,那股兴高兴劲甭提有多高了。一忽儿的功夫,地上一大摊蚯蚓都被两只鸭子消灭殆尽。鸭子们不言语了,挺着长长的脖子,摆着肥胖的身子,慢悠悠地晃来晃去,那神情,满足极了。看着它们如此享受的样子,抓蚯蚓时的种种忧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时隔多年,再回想起捡蚯蚓的那个场面,心里还是瘆得慌。倘若今日再让我去田里抓蚯蚓,我是万万不会再去的。纵然岁月悠悠,时光飞逝,那份快乐,一直留存在了记忆深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