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冷眼旁观,看我理出三分之一的口罩放进箱子里,显得空捞捞的。
“你这做好事还要拿回扣?寄到武汉去的?”
“给小于的。”
“我可没拦着你做善事。”
“你想听什么?他过得有多惨?”
“哪有人寄东西寄半箱,你这还没半箱吧。”
“人家点名要的。”
“你那么听话。”
我妈丢进来一堆香肠腊肉,不容推脱。
快递小哥恰好摁门铃,听闻寄武汉,他还要先打电话请示能不能寄。我妈提高嗓门,过年还不让寄香肠腊肉了。小哥对着电话复读道,就是香肠腊肉,然后封箱打单。
我妈哼着歌,没空搭理我,她再次证明了她的胜利。
“还能寄吗?”小于跳出来。
尼莫不再是小鱼,不再是小于跟我的暗号,我想多了。也许是他的孩子喜欢尼莫,为人父就幸福地换上头像。为了孩子,不惜向千里之外的前女友开口讨要口罩。
“寄了,一箱香肠腊肉。”
“口罩藏底下的?”
“是的,记得还要对暗号。”
“我很久没笑过了。”
“很久?多久?几天?”
“没逗你,这个月气氛都不太好,幸好你不在武汉。”
“哟,你还关心我?怎么,我要是在武汉,你管谁去要口罩,还要算上我一份不成?”
“你啊,还是没变。”
“好了,口罩也到手了,不用逗我了。”
“万一还要找你要口罩呢?”
“这借口不错。”
“你赶紧去买点酒精,消毒液,一次性手套,吃的喝的也囤够,反正你家大,春节你跟你妈都别出门了,你现在出去应该没事,春运的还没回来。”
“还惦记着我家大呢。”
“你买够了再慢慢跟我开玩笑,我哪都不去。出门一定戴口罩,切记。”
我哪都不去。这句话忘了多少年。谈恋爱一半时间在发短信,睡前最后一件事与醒来的第一件事。粘着小于不放的时候,他总是比我忙。我只需要忙着缠着他,他却有许多事要做。他总是在手机那头哄我他哪都不去,守着手机第一时间回我信息,但他不能随叫随到陪着我浪费人生。
我装作听不懂这句过气台词。
我叫上我妈,让她带我去趟超市。我确实没救了,三十几岁,我还不会开车,从小到大坐妈妈的车。
“这也是某人的意见?”
“大学同学都去抢超市了。”
我妈居然不怀疑,轻信了我的瞎话,抓起口罩就走。
超市里,就我们俩戴着口罩。我妈比我厉害,她做什么事她都是对的,如果跟别人不一样,那就是别人的错。她推着最大号的推车,仿佛我还留在学生时代,她依然是家里的顶梁柱。事实上也是的。不时有人打量我们,我还是第一次戴这种奇怪的口罩,上面有个阀门,像是什么科幻片里的道具。
她很快塞满了购物车,菜码得整整齐齐,大半是放得久的萝卜土豆,她最爱吃的绿色蔬菜却不多。我还在躲避他人目光,我妈已经统筹安排好我们的口粮。她甚至装了一袋米和一袋面粉,最后拿了一箱鸡蛋,小心翼翼地叠在最上面。她的杰作搭建完毕。
走到收银台,她叫我拿盒麦丽素。这家超市我们逛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前我爱吃麦丽素,她就坚持认为我二十多年后依然喜欢吃。反正她结账,我顺从地拿了一盒。她把货架上的全部放上收银台。
“囤着,不出门了。”
当我研究着麦丽素的新包装,找不到一个正常的开口,琢磨着要不要给小于报到时,我妈已经消毒完她的车,在我身边喷了一圈酒精。不一会儿,双开门冰箱将塞得满满当当,橱柜里也会堆满零食。
我不知道该谢谢小于还是谢谢我妈。我居然想着谢谢他们。
“到家了吧。”
“你在我家安监控啦。”
“我记得你妈雷厉风行。”
“谢谢,买够了,拖你的福,我鼻子里都是酒精。”
“那就好,不用谢,见外了。”
“不是应该你谢谢我才对吗?”
“我不跟你见外。”
“还有心思开玩笑,想你也没事。”
“答应我一件事,封城结束之前,别把我删了。”
“给个理由。”
“我总要找个人开玩笑啊。”
我有一秒钟受宠若惊,下一秒就开始怀疑这是否小于的经典伎俩,他总是有办法触动我,或者让我陷入自我感动,然后他目的达成。我早就吸取了经验教训,稍有心动就第一时间琢磨他目的何在。
这一次,可能就是口罩罢了,成全我做好事,多好的目的。现在我只后悔跟他赌气,没把口罩全部寄给他。
但愿他还跟过去一样,短信群发,我不过是其中一个分子,但愿装满口罩的快递,从天南海北飞到他家里。
我妈战斗力极强,火速装满后备箱,食物的体积比我们两个加起来还大。她欣赏着战果,难得把我当作同一战线。
“他那么精明,不会有事的。”
至少,我妈过去对他的点评一句都没错。
我跟小于第一次闹崩以及最后一次闹崩,都是一样的事。我崩溃地发现,我不是他手机里的唯一一个。他辩驳的点是,我是他现实生活里的唯一。这种鬼话,我当然信了很多遍,所以那几年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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