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于,我们恢复联系已经二十多天了。
二十几岁的时光总共有十年,开头时我们在一起,结束时我同身边人一起庆祝,跟传说中的三十岁女人一样,稍有不甘心,但还是热热闹闹吃了蛋糕。
身边人已经不在身边了,反正也不是你。你那天问我现在一个人吗,我已经等了好几天,早就不紧张了。
这刚过去的二十多天比过去的二十几岁更清晰,大概是因为这些日子离我更近。白天,手指贴着屏幕,晚上,手机贴着脸。不舍昼夜,日夜颠倒,时空旧梦被打乱似的,我们好像又在一起了。
很久以来,我都不是一个人,但恰好现在是的。你说巧不巧,你来问我的时候,恰好就没人打扰,我专心致志地跟你发信息,就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
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二十岁出头,世界都是我的,你也囊括其中。
困在家里,但远在千里之外,实在不该矫情,吃喝不停,新闻也不停。背景音里全是不好的消息,尽是熟悉的地名。
糟糕透顶又亲切无比。我无法也不能分享这份感受,每一个可怕的消息袭来,紧跟着的却是怀恋,温暖的甚至甜蜜的。我为心底的念头而感到可耻。
我妈应该猜到了。她试图换台,可是换来换去都是一样的噩耗,病毒,肺炎,封城,还有死亡,不停地重复着武汉,武汉。她知道,每一句武汉的回音后面,跟着的是你的名字。
二十多天了,你没有怪罪我妈,你只说,相信我们过得很好。过去你这么说,我会跟你吵架,认定你是话中有话。别人问起我们为何分开,我们都拿我妈当过借口吧,所以借口只是借口,你我都明白。
我妈让我给你打个电话,她丝毫不怀疑我记得你的号码,还能立刻拨通。其实,我不记得了。
新闻里的语调明显严肃,宣布封城,仿佛听得见放下城门的机械声,无能为力,沉重而缓慢。可我心里难受的却是记不住你的号码,多么不合时宜,却又多么应景。
在必须找到你的时候,连找到你的办法都没有。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共同的朋友,离开武汉之后,再也没回去过。我不确定是自己故意还是时间忙得落下了我。
华南海鲜市场。模糊的印象冒出来,我不记得这个地方,却记得这几个字的招牌。是你开车带我路过过许多次,你毕业后租的第一套房就在附近,北湖的高级公寓,不过你是合租。
为此,我妈也不知道骂了我多少回。她没有嫌弃你,她压根没把你当成威胁,她不过是恨我不争气,什么都不听她的。
可是,2020年,时间走到奇怪的写法时,她居然主动开口,让我给你打电话。或许,这是她展现同情的绝佳时候,她穿着袜子踩在地暖上,屏幕里一片萧瑟。而你不知道陷在什么处境里,她终于放过我,让我向你问好。呵,真讽刺。
我不能让她得逞,不应该听话,反正我也忤逆惯了。但这些重要吗,太好笑了。我只想第一时间知道你好不好,零散的记忆都涌过来了。突然想起大学同学群里的闲聊,半个月前就有人问道武汉的流感,我可能瞟了一眼就删掉。
群里的信息多得像过年,个个都捏着内幕等着官宣后爆料似的。尤其是大学同学群,毕业后就没说过那么多话。班长甚至跳出来点名,原来还是有好几个同学留在武汉。而他们就是悄无声息的那几个。
很快,照片和视频也发过来了,我竟然还能听懂武汉话,那句鸨母养的竟然不难听了。至少,没有一片死寂。
退出同学群时,手机的电量少了一大半。新闻听上去没有变化,除了坏消息也没有新消息。我还没有拨出我妈要求的那个电话,她这次没有催我,却剥了一盘橘子放在我跟前,连我一块可怜了。
“今年的褚橙没往年好吃,可能是人死了吧。”
“人死了你就想着好吃不好吃?”
“神经病,就事论事,你啊,就是太情绪化,成不了大事。”
接下来的台词我都能背了,武汉的苦难,我的烦恼,居然还不分先后。天啊,我怎么会这样想,我的烦恼算个屁。
小于,是的,我成不了大事,我甚至不够有大爱,大灾大难跟前,我只想着我自己,微不足道的我,不值一提的爱情。但是这件小事破事不由分说地占满了我的脑袋和内心,虽然我压根区分不了他们,理智和情感,不都是我自己的事。
偌大的城,上千万的人,增长的病例,全世界的声音,为什么遇到我,一切都变成了你。明明我很久没有想你,昨天也没有想到你,你却这么堂而皇之闯进来。
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此刻的害怕,降临在武汉的某个角落,不知道该如何去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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