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殿下……”巧慧的声音打破了阿娇的深思。
转身,阿娇把孩子递给跟在巧慧身后的乳母,乳母抱着孩子安静的退下,阿娇看着头发鬓白的巧慧。
“巧慧姑姑,能给我讲讲堇姨和皇帝舅舅的故事吗?”
巧慧抬头,只见到阿娇温柔一笑,柔地像春日新叶里掐出来的水珠子。
“虽然说东拼西凑也知道了不少,而今闲来无事,不知姑姑可愿给阿娇解惑?”
巧慧定定地瞧着阿娇。
这是时隔十年之后,她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阿娇。
这个被她家小姐青睐不已,赠以薄家所有势力的女孩,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大。
她犹还记得阿娇当初闯进椒房殿中时眼中的清亮和无畏,这么多年,竟是一丝一毫都未曾改变。
即便阿娇踏上了她家小姐的后尘,那颗本心,却一如当初。
巧慧笑着,眼里映出温暖的荧光,直达人的心底,“时至今天,老奴先替我家小姐道一声谢,多谢主子当初的绕膝相伴。”
阿娇瞧着巧慧,没有上前搀起巧慧,亦没有避开她的大礼。
夕阳的余温在阿娇的手心一点点褪去,她闭上眼,等待着巧慧的开口。
“薄家当初有双姝,先帝心仪的乃是大小姐,薄氏堇之。”巧慧的声音淡淡响起。
阿娇睁眼,抿了抿唇,未语。
“大小姐惊才艳艳,当初便是董先生,也不得不甘拜下风,一颦一笑,皆是整个长安儿郎心中所系。”
“却是不得当时薄皇后的欢心。”阿娇垂下眼眸,淡淡接道。
巧慧点头。
“当时的堇姨,醉心草药,无心俗事,是太子妃最好的人选,却是不知,堇姨是如何同皇帝舅舅结的缘?” 当年的事,阿娇并非一无所知。
“当年尚为太子的先帝外出遇刺,为了大局不得声张,便被送到了小姐的药庐。”
阿娇端茶的手因着这句话一僵,看着茶杯中倒映出自己血色尽失的面,心头像是被巨石压住,沉得跳动都觉得困难,她张嘴动了动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倒是没想到,她们师徒的命运,会相似至此。
“小姐的情愫,怕就是那几月的朝夕相处伴出来的,只是当时的先帝已经心仪大小姐。”巧慧的声音温煦,似乎带着一声叹息,“先帝伤好,薄皇后请旨赐婚,先帝私下约见小姐,希望小姐主动悔婚。”
“适逢匈奴求亲,不知为何,大小姐竟主动请缨,和亲匈奴。”
阿娇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面色凝重,因为她知道,所有的一切孽缘,都源自这和亲。
“而后,先帝便没提悔婚之事。那一年,薄家双姝一同出嫁,一位是大汉太子妃,一位是匈奴阏氏,那时候,薄家风势,无人能及。”
“大小姐和亲的队伍走了之后,先帝便言不愿见任何外人,我等当时皆不知为何,直到大婚当晚,先帝怒而外宿,那会老奴才知道,原来先帝原打算让小姐和大小姐暗自调换身份,因着是双生子,如若不是熟悉的人,倒真是分辨不出,谁知大小姐执意远嫁,先帝却认为是小姐私心。”
巧慧顿了顿,眼角已红,身子微颤。
阿娇伸手,扶着巧慧坐下,心头一颤。“而……后呢?”
“先帝一骑带着小姐北上。”巧慧轻笑着,“那会儿,老奴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小姐了,却是没料到,最后跟着先帝回来的,还是小姐。”
“薄堇之主动要求和亲,必是有她的考量。”阿娇低声呢喃道。
“是也,大小姐不知何时私见了那匈奴单于,一颗芳心所系,又怎会同先帝回转,阻了亲妹姻缘。”巧慧声音中透着股恨意。
阿娇敛声,墨黑的瞳仁映出巧慧苍白的脸,那么一瞬间,有什么蛛丝马迹从她的脑中滑过。
风起,吹散阿娇的发丝,缭乱拂在她的面颊。
阿娇弯下腰,直视着巧慧的眼,“那阿耶律,是谁的孩子?”
“匈奴单于。”
“我问的是他的母亲!”
巧慧抬头,对上阿娇的双眸,如往日一般黑亮,好似水底的黑色石子般泛着波光,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巧慧不由地往后挪了挪,身子一阵颤栗。
阿娇突然一声笑,带着莫可言状的解脱,“如若如此,皇帝舅舅当初果真是,”她顿了顿,轻言细语,一字一顿,“自,作,自,受!”
巧慧跪下,眼中有惊,也有欣慰。“老奴小瞧了主子,还请主子赎罪。”
“姑姑起吧。”阿娇扶起巧慧,“阿娇一直想不通,堇姨一生并未远游,却为何对着外面有那般的向往;她的背后若只是薄家,薄家倒后为何药庐不受丝毫影响;若是她同皇帝舅舅的心结只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皇帝舅舅最多允她自困椒房殿,又怎会容忍姑姑插手金吾卫;若是那薄堇之真的远嫁匈奴,阿耶律又何必执意盗妃陵。”
“最主要的,教会我了那么多的堇姨,怎会被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困住。”
巧慧垂首,“当初薄堇之本不愿嫁,被薄皇后以毒相胁,先帝千里相追,偷龙换凤。”
“小姐在匈奴那两年,老奴未侍奉在身边,倒也无从所知,只是薄堇之身上的毒除了小姐无人可解,拖了两年之后,先帝便让梁武王潜入匈奴,带回了小姐。”
“只是那薄堇之命薄,小姐前脚刚入宫,她便咽了气,梁武王本在回来的路上便同先先帝言明要飞鸽传书娶小姐为妻,到了那个时候,先帝却是反悔,让小姐做回了太子妃。”
“当时的小姐,心心念念便是出宫,找到她的孩子,安度一生。先帝允诺,若是小姐助他得这天下,他便放小姐离开。”
后来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巧慧描述,不过是堇姨有孕,那时候的景帝舅舅怕是已经爱上了堇姨而不自知,为了那江山社稷亲手断了他同堇姨最后的那点缘分。
阿娇安静的听着,手却是止不住的颤抖。“堇姨后来,为何自困椒房殿?”
“梁武王的爱,不足以支撑他放弃一切,带着小姐远游。”
不知不觉间夜幕已经降临,明明是初秋,天空蓦地闪过一道白光,撕扯开暗沉的夜幕,随之而来一声震天惊雷,响彻云端,阿娇瞳孔收缩,泪水蓄满了一双丹凤眸。
时至今日,她心中已经无甚疑惑。
自她有孕,大哥哥便曾暗自传话于她,言语之中,已有让她低头的意思。
毕竟,在陈须的那个梦里,阿娇是无子被废。
可笑的是,即便她生下了孩子,结果却好像依旧没变。只不过陈家埋下的那些线,却都是用不得了。
公子羽的势力已经被刘彻注意到,若是有异,怕也是功亏一篑。
阿娇只是想不通,他家二哥和公子羽千辛万苦递进来的消息中,却是让她配合着阿耶律。
阿耶律,薄堇之之子,同她有过些许交易,却为何,能得公子羽那般信任。
再见巧慧,阿娇本只是好奇为何堇姨当初明明可以全身而退,却执意一死了断,没料到,上一辈的爱恨情仇,竟然错综复杂到那般境地。
烛火恰在此时“噼啪”一声爆破,阿娇眼睫一颤,脸上晶亮一闪而过。
乳母把刚刚吃饱了的小团子又抱了进来,电闪雷鸣的,小家伙却是睡得安然。
阿娇没有再接过孩子,只是看了看便让乳母带着孩子歇息去了。
“怪不得姑姑至今方才认我为主,”阿娇把玩着堇姨留给她的金钗,“阿娇当真是一叶障目,愚笨不已。”
“小殿下甚是讨喜,主子同小姐的路亦是不同,现下,依旧要走吗?”巧慧看着阿娇,眼中有探究,更有一层暗色看不透。
“相较于景帝舅舅,时至今日,刘彻倒也不负我当初对他一往情深。”阿娇低垂着眉眼,手指拂过身上襦裙的褶纹,“只是现在,他已容不下我。”
巧慧没有再说话,安静给阿娇行了个礼便退下。
在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她仿若听到一声轻叹,“我不走,我爱的人都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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