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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H从教学楼顶一跃而下的时候,多媒体还在放着听力。教学楼里很安静,偶尔会有迟到的男生拍着球路过。注意到这些是因为我并没有在认真听,我在想小H怎么去了这么久?
轰的一声,重物落地,脑海中突然响起了刺耳的刹车声,又像是病房里心电图归于一条直线的警告音,总之从那以后我就有了耳鸣的毛病。
小H的遗体很快被学校送进了医院。当教室里一部分人意识到不对劲往下冲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一定已经没有呼吸了。不久之后教室外传来女生的尖叫,老师的呼救,以及拨打120的声音。
十分钟后,救护车接走了她。
现场清理的很干净,回寝室的路上已经没有血迹了,空荡荡的教学楼底好像从没存在过这样一个正值十八年华的女生。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学生还在谈论着她,总是有意无意地瞟着我这个方向,我摘下了耳机才听见她们在说“就是那个人的同桌啊”。
特别想过去告诉他们小H的名字,可是兜兜转转发现,我竟然想不起来了,平时总叫她小H,叫到最后大家都忘记她叫什么。无边的夜色里飘荡着大家对这件事的猜测,我只是在想,回去之后一定要看看花名册上小H的真实姓名。
之后几天,班主任开始着手收拾小H的遗物,她强撑着笑意站在讲台上讲课时大家都很安静,下了课也不敢到处走动。晚自习她来收拾小H的书桌,老旧教室里灯光昏黄,我甚至以为她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我想作为一个母亲,她现在没什么对我们笑的义务,所以希望她哭,希望她表现得再在乎小H一点,再歇斯底里一点,让小H知道,并不是没有人在意她的死亡。这样小H或许就会不可遏制地产生一些愧疚,而不是离开的那么潇洒和解脱。
收拾寝室这件事情是小H的三个室友做的。班主任在课上昏倒之后,医生说病人最好不要再受刺激,于是没人再敢在她面前说起这件事。小孩的父亲从杭州连夜赶回来,把她的衣物带走了,临走时礼貌地对三个女孩说谢谢。
听小H以前说,她父亲在杭州意气风发,现在也只剩下了枯枝败叶般的落寞。
去小H寝室还书时听到一个女孩子说:“小H这是为了什么呢?造成了现在这个场面,她真没良心啊。”说这话时,她握着去年小H织给她的围巾,眼泪簌簌地落。
小H怎么会做出这个决定呢?我一直想不明白。她家庭美满,同学和睦,就连大多数人所担心的成绩也遥遥领先。上个月一个艳阳高照的周五,小H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她的假期计划。窗外是她暗恋的男孩在打篮球,常青树舒展着绿叶,一片盎然的生机。
小H是个开朗的女孩,她有喜欢的男生,有追逐的明星,有想考的大学,有向往的城市。可就算有那么那么多的牵挂,她最终还是迈开了那一步。
那天同样是个好天气。夕会课上班长打开了多媒体,做最后一次听力训练,所有人都很认真。南方的春天来的很早,教室外的树上已经有鸟在制造噪音了,我听的不是很愉快。听力第一节放完的时候,小H来请了假,我头也没回的说好。后面她好像又说了句什么,因为突如其来的耳鸣我没有听清。
小H死后我很后悔,如果没有耳鸣,那她会不会有一点生还的希望。
小H离开半个月后,同学们开始不再避讳谈到她的死亡。我曾经希望有一家媒体能大肆报道这个意外,能记住她的人越多越好。后来当然是没有的,每天那么多人因自杀而离开,小H只不过是其中之一。大家开玩笑时如果提到了小H也只是默契地笑笑。不是源于不尊重,只是他们的遗忘已经大于了当时的痛苦了。当人们的遗忘大于他们的痛苦的时候,我们就不能责怪他们的遗忘什么。
一个月后,班主任离开了学校。至今为止他们也没了解小H自杀的原因,也许她认为间接杀死小H的人就在这个班里,于是这个班渐渐开始令她无法忍受。她走的那天简直太巧了,也是个艳阳天,我们全班在校门口目送他离开,小A说,最近怎么老出太阳。
后来听说她怀孕了,即将迎来她的第二个孩子。她一定会对那个孩子特别好,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于是在我的认知里,她单方面抛弃了小H。
最后这两个月,我守着旁边的空位让它空着,没有让给出省培训回来的学生,也没有让给想坐过来的班长。我觉得大家都忘记而我一个人记得其实并不是一件浪漫的事,只是想起了《寻梦环游记》里的一个说法,如果一个死去的人没有人记得,那他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世界上,我只是不希望小H消失。
直到回校拿录取通知书,那个位置上仍然没有任何东西,班上人已经习惯了留着这个空位而不去使用它。站在小H的座位旁边刚好能看到归零的高考倒计时,我给前班主任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传来她丈夫让她小心的声音。
我忽然觉得她应该不太能接受刺激,就挂了。
新班主任到任的那一天,班里很低迷,他介绍完自己之后安慰了我们一句:“人要朝前看。”
虽然我觉得朝前看和怀念过去并不是相互矛盾的事情,我们也可以一边过着自己的生活,一边缅怀那些已经逝去的人或事。
后来我交的朋友多多少少都有些小H的影子。最像小H的一个朋友听了小H的故事,唏嘘地感叹我竟然能记她这么久。我说其实我记得的是当时耳鸣的状态。
每当耳鸣出现的时候,小H的样子就会浮现在我的脑子里,并不是她跳下楼的样子,是她对我说那最后一句话的样子。这句话后来成了我的心病,我一直很想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
大学毕业以后耳鸣越来越严重,时不时还会出现幻听,去医院检查又没查出个所以然。当时的男朋友还特别郑重地握着我的手说,无论我得了什么绝症,他都会陪着我的。后来情况莫名其妙又好转了一点。
时光如白驹过隙,后来耳鸣也没再严重过,工作,结婚,生子,退休,耳鸣成了我陪伴我最久的东西。
“小Z!小Z!”
“嘀——”医院病房里输液管空了,仪器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睁眼时看见了正在削苹果的小H,她按呼叫铃,随手把苹果塞到了我手里。
“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说嘛!大不了你别跟你那个酒鬼爸住一起了,我养你!”小H握拳生气的样子很可爱,她说:“还有那个小M,她不是在你面前神气得很嘛,哈哈哈,这次一模连二本线都没上!”
小H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她家庭美满,同学和睦,名列前茅。有喜欢的男生,有追逐的明星,有想考的大学,向往的城市。有着那么那么多牵挂,她确实不会轻易离开。
我张开嘴清了清沙哑的嗓子,问她:
“所以你那天到底跟我说了什么?”
“我说,人要朝前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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