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花儿
院子里的牡丹花年岁久,是奶奶二十多年前种的。
奶奶爱牡丹,惜牡丹,认为牡丹花开了最是有风致。
邻人艳羡奶奶的花,每每串门,都要去花园里瞧瞧,看看有哪些花儿,可以央了她移到自家花园。
奶奶的花儿奶奶常说“清明前后,种瓜点豆”,清明前后是撒种子,移花草最好的时节,植物的成活率很高。这个时候,“觊觎”牡丹花许久的邻人便会请奶奶挖一棵小小的花树,在她“好好照管”的叮嘱声中心满意足地回家。
奶奶的花儿雨季来临的时候,雨水顺着屋檐上的漏雨槽流到院子里,奶奶便会疏通园子的入水口,形成一个小凹槽,雨水汇集流进园中。偶尔雨天入水口被淤泥堵住,她常常会带着草帽,拿根长竹竿,将淤泥捣开,记忆中这样的场景伴随着童年的倏忽而逝被时光轻轻丢掷在夏日星空下的蛙鸣声中,再也找不到了。
奶奶的花儿花开是在四五月,看这一年的天气是否暖和,天冷开得晚,天热开得早。花开了,有白色的,紫红色的,粉色的,颜色不同,风韵不同。白色的牡丹轻轻坠在枝头,花瓣只有一层,经不起风雨,风吹雨打过后一地狼藉;紫红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枝叶茂密,色彩浓艳,似乎要压弯了枝桠;粉色的,颇有一番清丽婉约的气质,静静开在花园的东南隅。
奶奶的花儿每年这个时候,奶奶常常盼花开,花儿繁茂,便剪几枝,用打火机烧了断口处,她说,这样能锁住水分,花可以多开几天。她把扎成一束的花儿插在盛满了清水的瓶中,花香往往溢满堂屋。年年如此,似乎是一种不能忘记的仪式,如同每年端午要在屋檐上插柳,要吃凉粉,糯米饭。这种仪式年年岁岁都有,因为有人会年年岁岁都记得。
奶奶的花儿不曾想过,某一年的花期牡丹花会被遗忘在枝头。这种遗忘是自奶奶生病开始。像是隔断了同往日的联系,生活一下子变得重如千斤。有时昏黄的灯光整夜整夜亮着,梦中总有咳嗽声和低语声。她的饭量开始变小,从前的衣服穿着,极不合身,她慢慢变得步履迟缓,瘦弱苍老,一堆堆不知道名字的药盒终年摆在冰箱顶上,数量只增不减,那时我无比讨厌这些堆在冰箱顶上的白色的东西,盼着它们能尽快消失,仿佛那是疾病对一个人痛苦不堪的无情嘲讽。它躲在暗处狞笑着,对,你无处可逃。
秋末的时候,园中的花枝兀自颓败,奶奶再也无力照管。人如蝼蚁,拗不过命运,我常想,人生会有多少年好光景?怎么过才算不负此生?
冬天,牡丹花的枯叶零星还有几片挂在枝头,北风扫过,摇摇晃晃,落在地上。褐色的树皮干枯,褶皱纵横,写尽了萧瑟。我们盼着年关将近,盼着春节快来,一天天数着日子。冬天,天气冷,对于生病的老人来说很难熬,只要挨过冬天,春天病势一定会好转。奶奶病重的那几年,我们都这样想。
岁末,阳光晴好,没有风的时候,奶奶都要走出屋子,躺在躺椅上晒晒太阳,我在旁边坐着,看书或看手机。偶尔,她会沉沉地睡着,只一会儿,又睁开眼睛,看一眼,又睡去。她的精神实在不好,稍微一动,就疲惫不堪,眼神混沌,不似以前明亮。由于身体的原因,最冷的时候,她要穿多于常人两到三倍的衣服御寒,不穿会着凉,穿了着实累赘,到像是禁锢她的枷锁。
过了春节,叔叔会带着奶奶去医院,今年是,去年前年也是。她不愿去医院,她说还是自己家里自在。每年在医院里待一个月左右,估摸着院子里的牡丹花开了,她会让叔叔把她送回家,今年却是在医院走完最后一程。牡丹花枝桠横斜,花朵热闹一如往昔,而种花人再也看不到。那几天,牡丹花开得正烈,火盆里火苗跳跃,暮春的夜有寒意。
记得幼时,夏天傍晚,空气里还有太阳暴晒之后的余热,奶奶做了面条喊我吃,山脚下寺庙里的钟声响起,晚风吹过牡丹花树,叶子随风轻摆。
奶奶的花儿彼时此时,光景不再,人也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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