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书记载的杭州保叔塔之阴扫帚坞,是如今的曙光路黄龙吐翠一带。
我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对面有一块高三米,宽一米的巨石,是桐庐运来摆放这儿的。这是一块纪念碑,上书“护国仁王寺遗址”,纪念碑上斜插着巨大的铜管,根据其形状,不难判断这个奇特的雕塑是乐器,但是这到底是什么乐器呢,似笛非笛,似萧非萧。一头小,一头大,头大这头略弯曲,像处理过的竹根。
不少人驻足此处观摩,感到好奇。
南宋淳祐五年,名将太子少保孟珙出资在此买了一块地,建了护国仁王寺,请来“佛眼禅师”惠开担任住持,孟少保建寺的目的是为国祈福。
护国仁王寺屡毁屡建,屡建屡毁,如今就剩下这么个十吨重的石碑,以及插在石碑上的玩艺。
该寺大殿十几年前还在,后来此处改建,就把大殿拆除了,零部件保存了下来,也许有一天会在另外什么地方重建。
日本国最著名的乐器,非尺八莫属。而尺八,原是中国传过去的。
当年,日本和尚心地觉心来到护国仁王寺学习佛法,就在这里学习了尺八的吹奏方法和制作工艺,并把尺八带回了日本。
所以,护国仁王寺被日本人称为尺八祖庭。斜插在纪念碑上似笛非笛,似萧非萧的雕塑,正是尺八无疑。
尺八是中国人发明的,这个可以肯定,具体什么时候发明,不得而知,唐以前就存在。《韩熙载夜宴图》里有侍女演奏尺八的场面,敦煌壁画里也出现了尺八的身影,出土的唐三彩亦有和尺八有关的陶俑。
尺八在唐以前不叫尺八,唐太宗统一音律时,将尺八的规格定在一尺八寸,所以就叫尺八了。唐时,尺八流行,那时就已东渡去了日本,后来失传,心地觉心把护国仁王寺里的尺八带去日本,是二次传播。宋时,尺八式微,经过蒙元一朝,尺八在中原故土失传了,一失传就上千年。
听过藤原道山用尺八演奏的《茉莉花》。声韵畅达,气度飞扬,一派慷慨,是盛唐音。
尺八声声,苍凉而不悲凉,孤峭而不孤傲。尺八声,宜在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时听,宜在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时听。
宋人爱一切精致的事物,大概是觉得尺八太古朴吧。大概觉得,尺八声太豪放,甚至有杀伐之气,不符合温和婉约的大宋气象,渐渐地吹的人少听的人更少。就没落了,直到销声匿迹。
尺八的演奏方式和洞箫一样,均竖吹,制作材料亦和洞箫一样,均竹制。尺八吹奏处切口比洞箫大,是内切口,洞箫则是外切口。尺八的体型也比洞箫粗大,但没有洞箫那么长。尺八一头小一头大,大头略弯曲,洞箫通体一致。
尺八只有五孔,洞箫则有六孔和八孔两种。这么看来,尺八音域窄,吹奏难度高。
洞箫和尺八是没有关系的,洞箫出现的时间比尺八还要久远。南箫和尺八有关系,福建的南箫是尺八演变而来。至今,南箫都是泉州南音的重要乐器。尺八在中国也算是有继承的。
宋人是爱洞箫的。
辛弃疾写下“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柳永写下“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周邦彦写下“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苏轼写下“风箫声断月明中,举手谢、时人欲去”。
连金人也爱箫声,我最喜欢的一句是元好问写的“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箫声在这个时代广为流传,风靡一世时,尺八声则在东瀛传播开来了,正是墙内开花墙外香。
尺八素有一音成佛之说,所以,吹尺八也叫吹禅。日本的虚无僧向来不着僧衣,头戴箩筐,遮挡面目,避免遇到亲朋故旧,吹尺八,游四方。
尺八成为日本佛教徒修行的重要法器。
苏曼殊当年就是在日本听到了尺八声,才有了灵感,写了平生最有名气的一首诗:乌舍凌波肌似雪,亲持红叶索题诗。 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 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 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卞之琳也是在日本听到尺八声,写有散文名篇《尺八夜》,我极爱里面这句:我只是觉得单纯的尺八像一条钥匙,能为我,自然是无意的,开启一个忘却的故乡。
如今我站在春天的夜幕里,面对报国仁王寺之遗址,连断壁残垣都难寻,下着春雨。
不远处,有间楼房里,有人在唱歌,亦是春雨搂头。一想到当年尺八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去日本的,恍惚间有所触动。
只觉春雨搂头,曲中犹带,尺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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